山庄外院，书阁。
申时近末，窗外月轮初现，暮色四合。阁内为防明火生乱，惯常只燃了桌前两盏小灯。
值班师兄提起灯罩将自己面前那盏吹灭，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抱歉，今日我实在是有急事，那便麻烦你将剩下的书册入库了，谢师弟。”
“嗯。”谢昀川应声点了头，回话时手上动作不停，仍在誊录今日的借书条目。
书阁每月值班有十五灵石，只需负责将当日借出的书目登记在册、还书入库即可。
谢昀川自入院起便在做这份差事，已是驾轻就熟。申时一过，他搁笔合册，将书阁大门从内拴上，推着装书的小木车穿梭在各个书架间，开始对号入库。
术法秘籍在上，仙道通识在下。他蹲下身，将三本《药草初解》放入书架空隙。方要起身，忽听见不远处的木窗响有异动。
似是有人从外向内推窗，窗框抖动不停。
如此三两次，本就没有卡紧的木栓被外力别开，窗叶一掀，“哎呀”一声掉进团红色身影。
“……”
谢昀川一时无言，继而朝这个再眼熟不过的人问：“你为何翻窗进来。”
好像每次见他，都和窗户杠上了一般。
薛成瑾揉着生疼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颇为委屈道：“大门不是锁了吗？我就只好翻窗了。”
“嗷呜……”在地上骨碌滚了几圈的元宝不住地晃着爪子，这才被薛成瑾瞧见，捞回了怀里。
“来书阁可是有事。”谢昀川问。
“等会再跟你说。”薛成瑾探手从胸前掏出本书，问他：“你这儿有笔吗？借我一用。”
谢昀川朝墙角处的书案一指，也没问他拿的是何书，要笔又有何用。
小木车中的还书还有大半，他要早些结束，才能早些下值。
赚灵石也是讲究效率的。
待他推着空木车从最后一个书架转出来，墙角置案处两盏小灯都已被人点上，光亮一片。
正无聊转笔的薛成瑾瞥见墙上投影，撑案探出身喊他：“谢昀川，你快来！”
“怎么？”谢昀川慢步朝桌边走去，见他手里挥着一张符篆。笔墨尚未干透，是新写的。
“我新学的聚灵符，效果绝妙，堪称修炼秘宝。”薛成瑾扬符嘚瑟道。
谢昀川从他手中接过符纸，看不出所以然：“这符，做什么用的。”
“此符的符胆可看作一法阵，能聚天地灵气，增快入定修炼时周身灵力的流通速度。”
薛成瑾将《符篆百解》上的解释一一讲明，边说边将案上杂物挪开，“啪”地一声把符抢过按在了桌面正中央。
“因此，用来修炼自然有事半功倍之效。”
另一只软垫早被他挪到了桌边，薛成瑾招呼谢昀川在对面坐下，眨眼道：“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也试试这符，看能不能早些引气筑基，突破下个境界。”
他因灵根有损，凭引气入体的常规之法难以修炼，转道改修太上老道的炼气之法后，又难以直接反映出这张聚灵符的效果。
而身具七灵根，需大量灵气滋养才能更进一步的谢昀川则再合适不过。
谢昀川不擅符篆之道，听他将这张符花里胡哨地描述了一番，坐在软垫上将信将疑道：“所以……要如何做？”
“只要与往常一样，正常入定修炼就好。”薛成瑾道：“你闭眼吧，我来起符念诀。”
谢昀川看了看桌上的聚灵符，见薛成瑾一副打包票的模样，默默盘腿闭上了眼。
不过片刻，他周身隐有灵气缠绕，正是入定后的引气入体之态。
见状，薛成瑾亦并指念诀，瞬息点在符上某处。符文以那处亮起的灵力节点为核心，微芒朝四周扩散，整张符咒顷刻间皆被白光充盈。
聚灵符的作用范围是周围三尺，恰能将书案对坐的两人覆盖其中。
薛成瑾并未着急跟着入定试符，而是只手撑起脸，指尖拈着额绳尾端垂落的红雀翎，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起谢昀川的状态。
其间还偷摸想用雀翎毛去刺挠人，想想怕干扰测试，复又作罢。
半盏茶的功夫，谢昀川才堪堪睁开了眼。
薛成瑾立刻将指上红绳一甩，亮着眼迭声道：“怎么样？什么感觉！”
有没有感觉自己气海特别充盈？丹田特别滋润！
“感觉……”谢昀川旋手收势，思索间斟酌用词：“灵气入体时要比从前清凉许多，经经脉入气海亦有此感。”
薛成瑾开怀笑道：“我就说有——”
“好像没用。”谢昀川总结。
“什么？”薛成瑾乐到一半戛然而止，陡转震惊道：“怎么可能！”
这可是系统给的《符篆百解》中的符咒！
谢昀川如实答道：“感觉灵力还是没涨。”
他平时引气入体就如泥牛入海，至少要一刻钟气海中才能多出一缕灵气。比常人慢了数倍不止。
以今日半盏茶的时间换算，确与他往日修炼无甚差别。
“把手给我。”
也不待他回答，薛成瑾已经伸指搭在谢昀川腕间。
引气入体后周身灵力要数刻才能消散，他闭眼感受一番，果真如谢昀川所说。
薛成瑾坐回软垫，纳闷道：“怎么可能呢？”
桌下的元宝“嗷呜”叫了两声。薛成瑾俯身去听，半晌点了点头，复又起身对谢昀川道：“你再试试，这一次扩增灵力的吸纳量，看看有没有效果。”
聚灵符方才起符后已经正常亮起，按理说来不应如此。
元宝提醒他，聚灵后三尺内可吸纳的灵力数倍增长，若是灵根基础与经脉允许，不妨增量试试。
再一次，谢昀川又极快入定。
薛成瑾看过桌面正中的符，确保符文在正常运作。盘腿盯人间又不自觉地绕玩起额绳绳尾，只是担心这次还是失败，不免认真了些。
听了他方才的话，谢昀川这次周身盘绕的灵气都要凝实许多。
似露似雾，飘渺如白练，随灵力流转的大小周天在他半身游动。
许是聚灵符的作用，书阁内渐渐起了风。
闭眼盘坐的谢昀川神思沉定，聚若实质的灵气在他身边飞旋的速度愈来愈快，几乎绞做了白弧残影。
等到薛成瑾反应过来时，旁边桌案上的书册都被颤巍巍地卷飞起来！
“元宝，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薛成瑾喊着，忙伸手去抓那卷书，紧紧握在手中不让它再飞远，“怎么都……东西怎么都要飞起来了！”
他抓了这卷顾不上那卷，灵力气旋流动间带起风势，竟让整个书阁都受到影响。连书架都开始摇晃不已，不少架上书都被晃落在地，一时间满地狼籍。
“不好啦，是命主的灵根对灵力需求太大，聚灵符见他吸纳不盈，反倒越聚越多，屋内都快容纳不下了！”
元宝捂着脑袋在下落的书间左蹦右跳，险些被砸得眼冒金星，忙道：“主人，快叫醒命主！”
修者一旦入定，以外力强破之可能导致灵力滞流、气血倒涌。薛成瑾以背抵住他身后摇摇欲坠的书架，一时也不敢贸然伸手将谢昀川推醒。
书阁内的落书声恍若急雨打窗，数不清有多少本书摔在地上。不经风摧的书架情况更要危急，若是有一个倒下，只怕会连片跟着栽倒。
难以想象界时会是怎样麻烦的惨状。
情急之下，薛成瑾只得勉力顶着书柜，大声喊道：“谢昀川——”
你若再不醒来，就真的要死定了！
背后的书架顶上还堆着数卷小山高的竹简秘籍，此刻正一个推一个地逐渐靠近边缘。
薛成瑾抬头看时简直要心生绝望，又大喊了声谢昀川的名字，见状不妙索性紧紧闭了眼睛，不敢睁眼再看。
感觉头顶有落物风声卷过的刹那，一只手横过他肩膀，稳稳摁住身后书架柜面。
薛成瑾小心地眯开眼，只见接了满怀竹简的谢昀川皱眉问：“怎么回事？”
怎么他这次入定结束，书阁就变成了这副景象。
见始作俑者终于不再招惹来那闹人的灵气气旋，危机解除，薛成瑾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你引气太猛，结果灵力气旋都快把书阁的屋顶卷跑了！”
谢昀川蹙眉更深：“可是我入定时并未感觉——”
“轰——”
两人拌嘴间，旁边那座早就勉力不支的书架因无人看扶，终是垮倒在了地上。满架的书噼里啪啦落个不停，激起一片微尘，久久不散。
薛成瑾：“……”
谢昀川：“……”
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
紧接着默默相互背身，弯腰开始收拾这满地狼籍。
这本是谢昀川的值事，可薛成瑾多少参与其中，心里有那么几分良心尚存的愧疚。
更重要的是。
他可不想再被阿姐那本《幺弟作妖起居录》记上一笔了，免得又要挨训。
……
临近亥时，两人才将将收拾好阁中落书，对应架上标注的书目一一复位还原。
薛成瑾午膳本就吃得早，下午又是挨训，又是跟着收书，大半天折腾下来早已饥肠辘辘。
他倚门等着谢昀川整理包袱，恰在此时，肚子极为巧合地叫了一声。
薛成瑾摸摸鼻尖：“……咳。”
许久没有进食，也到了该饿的时候了。
他看着谢昀川背剑走过来，顺势问道：“你待会去哪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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