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遍地达官贵人的樊京,景姒一度像只怯弱的幼猫,缩着尾巴躲在主人身后,后来好了些,还是经常出错,惹得众人发笑。
她参与戚延的生活,发现他远比她想象中要优秀,不仅有行军打仗的才能,且极善于交际,上至簪缨士族,下至走卒贩夫,皆谈笑风生宾主尽欢,他就像太阳,让周围的人循着光明而来,吸附在他身边。
他是天生的上位者,景姒在他身边,日复一日地自卑黯淡下去。
她有什么好的,相貌,不算倾国倾城,能力不出众,出身更是浅薄得不能提起,戚延的母亲总是对着她唉声叹气,说若是戚延娶的是一位名门淑女,这条路会走得轻松许多。
戚延想做皇帝。景姒和他成婚后不久,父亲戚螟称帝,从那时起,戚延便着手布局他的称帝之路。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戚螟膝下只有两个成年的儿子,戚延和他的大哥戚鄞。戚鄞为人懦弱文雅,缺乏主见,三头两天生些小病,多愁多思,怎么看都不是皇位的有力人选。
但戚鄞是长子,且娶了陇西屈氏女,得到母族的极大的助力,才足以与戚延抗衡。
景姒渐渐看明白这一切,越发难过,自从来到樊京,她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她的出身那样低,怎配站在戚延的身侧,她所仰仗的一切唯有夫君的爱,但他究竟爱她什么呢,她又有什么值得爱的,这份爱会持续多久,他到哪一天会抛弃她,这些疑问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可是她在戚延面前还要扮演一位娇无忧无虑的妻子,全心全意地爱着他,把爱他作为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她越是焦虑,就越是急着讨好他,找来许多勾栏女子惯用的手段,在床榻内拉了帐子百般痴缠,只想让他离不开自己的身子。
那段时间他的确是十分宠爱她,可越是那样,她内心的阴影越深,尤其是看到戚延身边围绕着的,向他示好的女子,都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时局自有见解,都是按照当家主母的模板培养了十几年的,让她自惭形秽。
戚延虽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心思,却与那些女人交往无忌,说说笑笑,有时收到情真意切的表白信,还要拿来叫她看看,说那位姑娘的遣词造句堪称绝妙。景姒渐渐不敢在他面前说无聊的话,怕露怯,怕他觉得烦。
他依旧不太在意她,他太忙了,除了夜里在床上,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他若是太过劳累,懒得张口说话,他们之间便只有沉默。
她有时望着镜子,忍不住想朱颜弹指老去那日,她该如何自处,有时哭得不能自已,想着那一天应当不远了。戚延只是太忙了,也习惯了她在身边,等他来日坐拥万里江山,一定会厌烦了她。
戚螟征战多年,落了严重的病根,在称帝后的第四年决定退位,尊太上皇,多番博弈之下戚延如愿做了皇帝,他也亲手为她戴上凤冠。他极为高兴,在登基典礼那夜抱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说他对未来的期许,他要让大邺繁荣昌盛,万国来朝,让他的名字永远彪炳史册,成为后人传颂的千古一帝。
他们两都还穿着帝后的朝服,盘腿坐在皇宫角楼的观星台上,脚边摆满了酒瓶。他的脸红得有些孩子气,忽然低头咬她的唇说:“皇后要陪朕一起,直到永远。”
景姒第一次放任自己醉酒,伏在戚延怀里,望着星星,比不上沙漠里的星星明亮,她忽然流泪,问他永远是有多远,做了皇帝,必然会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后妃,她能排到第几名,到她年老色衰的时候,他依然年富力强,“到那时,陛下仍会喜欢臣妾吗?”
戚延看着她流泪的脸,却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那得看你的表现。”他把手伸进她的衣内,五指轻拢着,景姒呼吸急促地伏进他怀里,再次放弃与他谈心。
什么是天之骄子呢,旁人对他有一百分的好,他也觉得理所应当,等他开心了再去回报十分,自有大把的人排着队去对他好。景姒看着那些新进宫的美人,个个如花似玉,鲜亮得像春雨过后树枝上得嫩叶子,而且,她们都真心爱慕着年轻英武的皇帝陛下。
从前,只有景姒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戚延身边,虽不知他在外面到底有多少,总归能叫她自欺欺人,但如今他做了皇帝,后宫必然需要充盈,前朝旧臣、当朝新贵都想着法子把女儿妹子塞进来,景姒一个个对过名册,接受她们的请安,心似刀割一般难受。
她也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作为皇后,一言一行皆被放大,她每日被太后召到跟前去训斥,说前朝弹劾皇后的帖子堆成了山。
说她是乐妓和商人之女,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这般身份低贱的皇后,强行忝居后位才会引发天罚,致使万民遭殃,又说皇后多年无子,有愧祖宗百姓,却不劝皇帝雨露均沾,一味善妒霸宠,实在德不配位。
戚延登基后的第一年,先是淮北等地发生了千年一遇的旱灾,再是各地爆发瘟疫,流民四起匪徒当道,好不容易通过推行强势的赋税改革缓解民间动乱,西南的博陵王意欲谋反的传闻甚嚣尘上。身为皇后,景姒可以通过敬事房全方位了解戚延的动向,通宵达旦地处理政事,困顿了便在御书房里浅眠一会儿,极少踏足后宫。
但凡来了,便是到她这皇后宫里,不怎么与她说话。有时叫她唱曲儿,有时叫她读书,有时兴致来了叫她做一张光溜溜的玉席,躺在她身上沉沉睡去。
景姒是了解他的,看着好说话,走进一些,才会发现他其实锋芒尖锐,本性逆流世俗,疏狂不羁,戴着和善的面具,只是为了达目的的手段,兵法中最微末的一章。他那样的人,不会花半分心思去讨好女人,景姒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真心爱上一个人,她努力了那么多年,也不敢说自己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就是这一段独宠,给她招来无限骂名,那些辱骂她的帖子在戚延眼皮底下过了一遭,满不在意地打回去,没为她说一句话,让朝野内外对她的怨气更深。那么多出身大族的寂寞宫妃都见不到皇帝的面儿,凭什么,她一个出身低贱,风评极差的女子,可以独霸陛下的恩宠。
景姒每日遭到太后训斥,苦不堪言,犹豫许久,终是转达了太后的意思,在床帐内刚经过一场云雨,身上满是淋漓的香汗,她便伏在戚延耳边喘息道:“陛下,后宫那样多的美人,都不能得见陛下的天颜,臣妾怪心疼的。”
“啊——”她的手腕被捏住按在枕边,生疼,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的戚延欺身上来,握住她的鬓发目光沉沉地问:“你日日到太后宫里去,上赶着讨好她还不够,要到朕这儿来做她的传声筒么?”
太后并非戚延的生母,他们之间有诸多矛盾景姒是知道的,她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婆母和夫君之间维持平衡,但这次她实在积聚了太久的委屈,咬咬牙还嘴道:“不只是太后,陛下可知外头都是怎么说臣妾的,把我说成了祸国妖妃,独占着皇帝的椒房独宠,德不配位引发灾祸,陛下听之任之,就任由那些人把臣妾的脊梁骨戳穿么!”
他说被人说两句有什么要紧的,你的出身难道不是事实吗,朕只来你宫里也是事实,既然不是毁谤何必怕人去说。
“若是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确是不配做朕的皇后。”
景姒望着他默默流泪,戚延并未安慰半句,命人进来为他更衣,等他走后,景姒把满床的东西扔到地上,嚎啕大哭。他一向是这样的,她知道的不是吗,只许她在身边做个小猫小狗,不许有自己的情绪,若她不能再让他高兴,便不可能再得到他的宠爱和怜惜。
他可当真狠心,就算是宠物,养了那么些年也该有些感情,可见她只是一件耗材,只等她的青春、美貌、温柔性情全都消耗完了,他就会把她扔掉。
景姒第一次开始怀疑当初的一切,她对少年戚延的爱慕,如梦似幻,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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