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燕济本来正躺在椅子上打盹,听见这话一个激灵坐起来:“谁?谁回来了?”
张默冲放下包袱,走进院子抬头看向二楼:“舅公,默冲回来了。”
卢燕济慢慢站起来,端详他,先是高兴,眼里好像蕴起泪,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你莫不是闯了祸?工作丢了?欠了债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杜兰斟茶递给张默冲:“让你再用工作忙为由不回家,看这一回来给你舅公吓得。”
张默冲笑着解释:“都不是,工作好着呢,这次回来是要和人谈笔生意,顺便探亲。”
卢燕济心里高兴,嘴上气哼道:“好一个谈生意!干脆别回来,一辈子跟你的土矿石头过去吧。”
张默冲了解他的脾气,笑道:“当初我学地质,舅公不是第一个同意的吗?”
“别提!我当初签的是你的入学书,不是卖身契!”
这话一出口,卢燕济也自觉失言,张默冲显然是习惯了,只是笑笑,杜兰知道他因为工作回不了家自己也有愧,忙打岔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预备待几天?”
“今早刚到,本来打算在上海待一天,晚上就回川沙,结果要谈生意的人在忙工会上的事,耽搁了。”
“你如今还在地质调查所呢?”杜兰问。
他的工作杜兰略有耳闻,地质调查所并不做实业,但与实业家们过往甚密,如果实业家需要帮助,无论是测量矿区图、制作地质图、化验矿质、还是打钻地点,只要于民族实业有利,地质调查所一定倾囊相助。
“这种工作并不难做,你怎么舍得回来了?”卢燕济在旁边听着,冷不丁问。
“川沙就在上海跟前,我算是本地人,对这里熟悉,好办事。”
“不对,上海这么多煤矿公司,要是因为你是本地人就让你谈,你还至于四年回不了家?不对,一定还有点什么事你瞒着我。”
张默冲呷过一口茶,笑了:“哪能呀,真没有,再说我什么事能瞒过您?”
卢燕济无奈,长叹一口气,张默冲于是投降,放下茶杯:“身上还有点伤,回来缓缓。”
杜兰正色:“怎么弄的?”
“在西北,雪地里挖掘,积雪太深了,脚给冻伤了。”
“拖了多久才治的?”杜兰问。
“那块儿没有正经医生...”
“我问你多久治的?”
“一个多月吧,去了城里才做了手术。”
轻描淡写的,他显然不愿意多谈,三个人一时没了话,卢燕济心里不好受,责备又太不近人情,还是杜兰开解道:
“辛苦是辛苦,但默冲是在为国做事呢,这国门一开,什么人都想叼咱们一口肉,那些好地方好资源,唯有自己人先探先寻,才能从外国人手中守住不是?”
这个道理卢燕济都懂,否则当初也不会力排众议支持张默冲去读地质。张默冲自小失怙,跟着寡母一起生活,张家几个叔父为了争大哥留下来的那点遗产,和张母撕破了脸,他母亲从此以后带着他单过,家贫无以复加,世代又都是农民,本来连书都不打算让张默冲读,没想到他自己争气,一路上不收学费的普通学校,最后竟也能考到北平的大学去。
张默冲考上大学那年,所有叔父都忽然好似变了个人,纷纷热着脸登门,七嘴八舌地盼他以后出来做大官,光耀门楣,卢燕济原本想让他读经学,没想到最后却被张母一句话说服了:
“他想读什么,就让他读吧,本来就一贫如洗,让他放手一搏又如何呢?”
于是卢燕济也松口了。
想起他读书那些年被自己的叔父刁的难,卢燕济最终也只是道:“你自己喜欢,过得也好,我到底也还是放心的。”
说罢,唤道:“阿聊。”
刚才还在院子里呢,怎么这会儿不见了,没人应,他提高音量:“阿聊。”
半天还是没人应,杜兰道:“怎么了,叫阿广不成么?”
邹广听见喊果然跑过来,掀起帘子:“师公多担待,这几天天气潮,估计阿聊的耳疾又犯了,耳鸣得不行,听不大清声音。您要什么?”
卢燕济摆摆手:“一样治皮肤的膏子,我上次让阿聊收着,你不知道在哪,算了。”
杜兰叹道:“阿聊这是老顽疾了,治得迟了,以后怕是都难医,这么聪明的一个姑娘,一只耳朵却听不见了,太可惜了。”
张默冲一直听着,这时开口:“我的老师认识北平有一位极有名的老中医,改日这位神医要是来了上海,我来介绍,舅公带阿聊过去瞧瞧?”
阿聊想来便是刚才那个眉目聪凌的姑娘,他从前在卢公的信上听到过只言片语。
卢燕济点点头,但只是怕依旧无济于事:
“带她见的大夫也不少,本意是为她好,可是每次会诊,大夫都免不了要问:耳朵怎么了,阿聊就如实回答说小时候叫人打了,大夫问怎么打的,阿聊就摇摇头,说挨的打太多了,不记得了。她每说一次,我听了心里就要难受一次,偏偏她自己却好好的,还笑着跟我说不打紧。”
他愈想,心里越难受,不是没有想过把阿聊再送到气候稳定一些的地方去,对她耳朵好,可是转眼一想,阿聊自出生起已让人弃了两次,他再把她送走,她还怎么受得了?
“你看我,说这些做什么,”卢燕济有些不自在地抻抻衣服,对张默冲道,“你幼时过得也不容易,说这些平白惹你伤心,不说了,你今夜好好住下,我们一起好好吃顿饭,是不是?”
饭后,卢燕济的烟友书友都照例登门拜访,一同聚集在卢公烟榻边,吞吐云雾,臧否时事。
张默冲忍不了满屋“烟霞”,打了个招呼便退出来了。
刚退出来,就听见卢燕济哑着嗓子喊阿聊。
邹广恰好出门去了,杜兰也不在,方才吃饭的时候杜兰说阿聊睡觉呢,这会儿也不知醒了没,这么想着,张默冲自己掀开帘子,扑了扑眼前的烟气,“舅公,怎么了?”
见是张默冲,卢燕济摆摆手,说无事。
张默冲要退出去,眼角瞥见卢燕济脚下的痰盂,忽地明白了,于是走进去端上痰盂才出来。
一出门,迎面撞上个齐耳短发的少女。她急匆匆的,一开始没看见他,好像在想别的事,发现他之后停住脚,看着他,昏暗模糊的光线中,她的黑眼睛湿漉漉的。
视线交汇了一瞬,张默冲忽然认出她是白天那个抱着烟鬼不撒手的姑娘。
但阿聊没认出来,只好奇一瞬,反应过来立即避让,去接他手里的痰盂,张默冲避了一下,“我来吧。”
阿聊小声道“多谢”,转身要进屋看有没有什么活做,张默冲拦道:“里面乌烟瘴气的,别进去了。”
她又“嗯”了一声,听他的,又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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