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修不好就算了。”
褚沅站在内学馆的檐下望着雪霁后的天际发呆。今年冬日来得早,去得晚,雪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个把月。便是有宫人们勤奋洒扫,大明宫的砖瓦还是都染上了一层肃杀的白。唯有远处龙首原绵延起伏的山脉上还有几棵古木迎风而立。
曹珍娘坐在廊下,小心翼翼地用一套烫蜡的工具收拾那只残破了的玉笛。她分明已经听到褚沅的话,还恍若未闻似的,一双巧手只暗暗地和玉笛使劲儿,直到那软化的蜂蜡撑不住上半截玉笛的重量,又重重地落在地上,才抬起头来看褚沅:
“褚姊姊,都怪你叫我。原本这一次能成功的。”她说着,抱怨起来:“洛公子要送你东西,为什么不送些好东西。这笛子的玉太老了,不好粘.......等他回京了,你好好地问问他,让他送你些好的!”
褚沅笑了,她蹲下身,把那些断裂的碎片都收在手帕里:“好啦,不要紧的。收起来吧,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
李显在朝堂上戏弄百官,又借此由头把宋璟贬斥出京。天下人心震动,劝谏的奏章雪片一样地飞到天子的桌上,要求他效仿祖父太宗皇帝,亲贤臣,远小人,广开言路。
但那些奏疏,李显一封也没有看过。
“真是可惜。”上官婉儿挑了几篇极有文采的,带她一一读过,又将它们都扔到储存文件的书箱之中,等书箱一满,就放到库房里封存起来。
褚沅看着上官婉儿,忽而想起病榻上的女皇曾经和她说过的话:“我知道你为什么反对我,褚沅,你大概也和你的曾祖褚遂良一样,认为所有李家的天子都应当是太宗皇帝那样吧?”
女皇的双眼中露出深远的笑意,她上扬的唇角和上扬的眉毛一样,好像又把褚沅带回了女皇最意气风发的年代:“但褚遂良错了。你也错了。”
褚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看着她。
“我和你打个赌吧。褚家的女儿。”女皇复又倒回榻上,闭上眼睛,“我给你留在宫里的身份和理由,你去看看吧,看看我那个儿子,能不能变成一个太宗那样的好皇帝!”
“褚姊姊。”曹珍娘见她望着天际出神,知道她心情不好,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在想什么?”
褚沅这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太久:“我在想安乐公主。”她凝着眉,“或许是我愚钝,我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其实她多少是能想明白原因的:外臣们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内宫中也是一样。如今后宫中掌权的是韦后和安乐公主。当年女皇重用的那些人,早就不复当年的风光了。大部分时候,韦后和安乐公主宁愿求助于外臣,也不愿意向她们看一眼。
一说到安乐公主,曹珍娘那张圆滚滚的脸也凝重起来,她皱着眉,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似的,故作深沉地想了好久,才想出来几句安慰褚沅的话:
“褚姊姊也不要太为难自己了。我们这些在宫里的奴婢,要做别的难,要犯错还不容易?”
“就说上一回吧,司宝姊姊去给安乐公主送珊瑚盆景,她非说那盆景不够红,让司宝姊姊在珍宝坊里找了三天,差不多把所有的珊瑚盆景都送到她的宫里,她才作罢。”
褚沅低头轻轻笑了。曹珍娘说的不假。只是她有了额外的这个“郡君”爵位,肩上有了“褚遂良曾孙女”的名分,说奴婢不像奴婢,说贵女不是贵女的,所以被人作践的时候,额外难堪一些罢了。
见她笑了,曹珍娘才稍微放下心来:“对了褚姊姊,上次昭容说,下回的文会要在新丰的温泉宫办。我从来不喜欢写诗,到时候可是全要指望你的!”
温泉宫中,碧波泛滥,旌旗满山。众位王宫贵胄齐聚一堂,投壶、射覆、猜枚、行令、掷骰子——当然,还有作诗。
那一天的诗会上,倒是褚沅的诗出人意料地拔得头筹。除了皇帝李显和韦皇后各赏了她十匹彩绸之外,上官婉儿又额外从头上拔下一根金步摇来给她:“褚学士虽久居深宫,诗句中却有山川无限。做得好,做得好。”
连同崔湜在内,同席赋诗的一众才子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好像没有人在意她数日之前在朝堂上的难堪。褚沅知道这是上官婉儿的爱护,她便端起褚郡君应有的金尊玉贵来,笑着与这些人周旋,应付。
待到宴席散去,已是夜半三更。褚沅照例留下,督促着一众宫人收拾东西。她信步走到宫外的高台上,远远望着温泉宫中永不停歇的丝竹管弦和乐舞。
“褚郡君。”武延秀在她身后叫她,“我听说下午文会上的事情了,恭喜郡君拔得头筹,我也有礼物奉上。”
褚沅与他时常在宫中的各处宴席上碰面,但真正接触,只有她为了救自家哥哥求到武延秀门上的那一次。她自知自己是欠了武延秀人情的,只得陪着笑向他道礼:
“淮阳郡王太客气了。本不必.......”
他献宝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只青玉的笛子,单手递到褚沅面前:“怎么样,比起你原来那只如何?”
他生得俊伟,一张俊秀面容上漾出笑意,在夜色中显得风流倜傥:“我可是跑遍了西市,才找到一只形制相似的。”
褚沅苦笑了一声:“淮阳郡王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她不知道他和安乐公主之间的私情吗?
武延秀大概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拿着玉笛的手缓缓垂在袖中,语气中已带了几分不耐烦:“褚郡君应当知道,兵部已经发出任命,命洛北以检校安西都护府司马身份兼任于阗镇守使。此职重要,至少五年之内,他是不会回长安了。”
这项任命褚沅早已知道。她点了点头:“不错,我还听说,圣上与皇后夸口,说他早就知道洛公子是边塞的雄鹰,应当翱翔在塞外的广阔天地,如今果然应验,可见他的识人之明。”
武延秀冷笑了一声,俊朗的脸上露出讽刺之意:“褚沅,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乌特特勤本就出身西突厥,他去了西域,就绝不会再回来——”他凑近了褚沅,一字一顿地问她:“你一个人在宫里,能依靠谁呢?”
他说话时呼出的水汽喷在褚沅脸上,终于让她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她先是后退半步,而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武延秀的眼睛:“淮阳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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