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的不了了之没有平息舆论,而是将舆论彻底引爆。长安城的酒肆茶馆,岸边桥上,到处都是议论声:
有人说张柬之老成谋国,以百姓之心为心。也有人说张柬之迂腐,不懂军事。
有人说魏元忠仗义敢言,能安邦定国。也有人说魏元忠殿前失礼,以势压人。
有人说唐休璟能征善战,不忘袍泽,也有人说唐休璟不顾民生,专好边功。
有人说洛北心怀大义,能言善辩,也有人说他沽名钓誉,自邀直名。
不过长安百姓对武三思倒是众口一词,愣是一个好字都没有。人们纷纷说他怯懦畏战,说他谄媚皇帝,甚至有人说他残害禁军和举子,是收受了吐蕃的好处。
“可见武三思这些年算是民心尽失。”洛北把一叠张贴拿给褚沅看,“这些日子,长安街头满是指摘他收受吐蕃贿赂的张贴。”
他们正在曲江池上的一叶小舟上,春日正好,照得湖水碧波万顷,波光粼粼。褚沅拿手向她兄长那边微微泼起起一点湖水:“阿兄这话当真?”
洛北知道她心思洞明,也不愿对自己的血亲说谎,但笑不语:
张柬之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把他塞进兵部,又推荐他做太子属官,除了栽培他之外,当然还有另外的一层目的。
魏元忠是圣上的旧部,太子又是新入朝堂的力量。洛北和他们搭上了关系,就成了朝堂上较为中立的一派。他可以利用这层掩护,找机会出手扳倒武三思。
褚沅见他笑得神秘莫测,知道他必然参与此事,也不多问:“今日我在御前当值,帮着处理了一些关于此事的奏折,大部分都是在外的统兵边将的,他们倒是众口一词,都要求国家勿以九曲之地为公主汤沐。”
洛北点了点头:“这一次要是让圣上和武三思得逞,就意味着之后每一次战争的胜利都可能因为敌国的请和而化为乌有。这些人每天在边塞出生入死,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薛讷、张仁愿等人讲的话,在朝中还是颇有分量的。不过奏疏中最有意思的还是郭元振的发言。”褚沅卖了个关子。
洛北也好奇一向以智谋出名的郭元振的看法:“哦?郭都督说什么?”
“郭都督说,他不仅赞成你要以‘吐谷浑和大小勃律等国故地为聘礼’的决断,还要求吐蕃每年供千钱给公主脂粉用,让吐蕃许大唐三百兵马入吐蕃护卫。”
洛北哈哈大笑,他知道郭元振一向“刁钻”,却不想到他能“刁钻”到这般地步。这样的条件一加,算是叫一颗钉子深深楔进了吐蕃内部。到了那个时候,吐蕃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三百兵马立刻就能杀到逻些城。
褚沅也跟着他笑,笑得满面云霞满面,花枝乱颤。几样黑咚咚的东西从她的袖间滚出来:“呀,光顾着说话了,这本来就是要给阿兄的,让我给忘了。”
洛北听她这样说话,就伸手捡了一只。那东西像是个元宝形状,质地极硬,他用手扣住两头,用力一掰,也未能把那东西掰开:“......”
洛北颇为疑惑,要摸腰间的匕首,却被褚沅伸出手指轻轻一点:“给我吧,阿兄。”
洛北不和它较劲儿,交还给褚沅:“这是什么东西?宫中时兴的机关?”
“这是江南风物,名叫菱角。”褚沅伸手在边缘摸索了一下,指尖用力,将皮实的外壳剥开,露出里头粉白的果肉,宛如一只含苞待放的莲花:“这是越州刺史进贡来的,圣上分给了后宫一些。上官姑姑又分给我们几个在前当值的女官一人几个。我想曾祖是钱塘人,虽然阿兄久在西北,大概也没吃过,就带给你尝尝。”
她这样一说,洛北也好奇起来,只看她将一个粉白的果肉剥出来递到自己手中,张口尝了一个:“甜的,粉面口感,还有点脆......这东西,确实是没尝过。”
褚沅又笑得高兴,直把手里的几个都剥给他:“我年年在宫里,也年年吃的,没什么意思。阿兄要是喜欢,就多吃点。”
洛北低头看着那菱角,一时说不出什么心情。褚沅一口一个“阿兄”的叫着他,吃的玩的却总想到照顾他一份,倒显得他比褚沅还小些:“沅儿,我.......”
“要道谢或者道歉可就不必了。”褚沅扯了截他的袖子擦了擦手,“喏,扯平了。”
洛北哑然失笑:“对了,我今天给你的东西,一定要交到太平公主那里,吐蕃的事情,还仰赖在她身上.......”
“放心吧,只要风再吹一吹,太平公主就会入宫劝说圣上,上请罪的折子,把此事转圜过来。”褚沅道,“你今天给的东西,她也一定会带进宫去。可圣上的性子,你知道,他更看重的是‘亲人’。你可别逼得太紧了。”
洛北点了点头,李显挫折了太多年,这些年都是靠着皇后韦氏和几个儿女支撑过去的。李显初回京城那几年,年幼可爱的李奴奴也应当给了他不少安慰。
这种格外的偏爱,洛北之前不太能理解。可自从他找回了自己血亲,经历过阿史那献和褚沅的照顾,也算是有所感怀:“放心,这场戏不是冲着圣上去的,是冲着武三思去的。只要让圣上认为武三思应当为此事负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武三思。到了那个时候——”
武三思就会被朝臣和百姓一起压垮。
这件事在朝中发酵了几日,终于有按耐不住的御史风闻奏事,要求彻查武三思受贿,拒绝以九曲之地为公主汤沐一事,重谈与吐蕃的和亲要求。
李显留中不发,不久竟然因病推迟了朝会,也不再和宰相们见面。
皇帝的默然让朝中声浪变得越来越大,其中还夹杂起了贬斥武家王爵的事情。眼看情形变得越来越复杂,太平公主作为“始作俑者”,终于带着大批礼品,施施然地进宫了。
李显躺在床上,额上覆着热毛巾,确实是又病了,见到太平,挥了挥手让她坐到自己床边:“太平,朝臣们吵吵嚷嚷的,一开始说金城公主的事情,现在又扯到武家,扯到武三思,扯到母亲......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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