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喧嚣的氛围里,陈黎携灵犀疾步离开喜房。
屋内,床幔近处,半明半暗的幽光中,闭眼昏睡的司徒锦吐出一口气。
他缓缓睁开眼,身上的喜服像是重重的禁锢,叫他动弹不得。即便此时屋内已无他人。
交杯酒里有毒。
以司徒锦多年的经验来看,那毒虽凶狠,却只放了一点,可见不是真心要人性命。
而这酒摆在这里,喜房里仅他与陈黎,若说是陈黎要害他,何必大费周章地力排众议与他成亲,最后再在洞房花烛时动手?
这毒不会是陈黎下的,她却刻意没喝酒……
喜房之内,她顺手推舟将他迷倒,又吩咐手下人暗地筹谋,必定与今日这个无论怎样都撼动不了的成亲日有关。
司徒锦撑起身子,忽然想到,这会儿,秦琅应该已经接应到了顺从着下山的马泽玉,算算脚程,还有马泽玉不出意外的拖沓,两人大概正往后山去。
司徒锦捞起有着宽大下摆的喜服,跳下了床榻,心里很快打定主意。
“吱呀”一声,他推开房门。先前被迎着送入洞房,司徒锦其实感知到暗地里有不少注视的眼睛。但他不能确定,是陈黎的人,还是与她敌对的人,但总之与今日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不过鉴于种种迹象,证实陈黎这场婚事办得诡异,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全都装作不知道。
毕竟,他那时的当务之急,还是在思考,掀过盖头,喝完交杯酒过后,陈黎会否霸王硬上弓。
直到此时,站在喜房门外,山间冷风一吹,司徒锦夸张颤颤,更加清楚感受到进门前那种被注视的不适感极速锐减。
他摸着门框发愣,或许,没有人留下来看守他?
暗处的那些人或是听陈黎行事,或是与她作对。而陈黎人一走,与她作对的一方被秘密处置,她更是带走了自己的手下。
看上去,她完全相信自己身中交杯酒中的毒药,不省人事了。
放任他留在喜房内自生自灭,会是她最后的慈悲吗?
司徒锦有些想笑,为他突如其来的伤感。
天来山最顶峰虽无法攀及密云中心,然而海拔终究不容小觑,敲锣打鼓多时,不仅喜庆的氛围经久不散,清晨的浓雾也仿佛依依不舍这人间的芳华。
司徒锦拐向山脚的步伐一顿,忽改向另一通衢广陌。
……
若说整个山寨都为寨主的喜事兴奋,而无不是鼓乐喧天,上下红飞翠舞,此时此刻,山中倒真是只剩下一个地方,留存着难言的沉默了。
周自秋从来倚仗长辈身份而端着的一张脸,在看见彩翼气势汹汹的领着身后十数人,从斜侧方冷笑着走出后,脸色更加青黑了几分。
偏一根筋的彩翼浑然不觉,声音沉闷:“二当家想进去看什么?”
周自秋下意识一瞥她身后的十多人,不是很眼熟,大概多在山寨大门口堵守,更像是随机挑选拼凑出的队伍。不过他们其中,皆武装待发,眼神冷冽。
只得刻意低下头,脸色极不自然:“彩翼,你不守在寨门口,怎么反倒带人闯入这后山?”
瞧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做派,彩翼心里就更笃定了两分。
他心虚了……他分明就是心虚了!
可是为什么,莫寨主是他的亲师兄,两人当年一同组建山寨,立下独辟一隅的志向,然而转眼——
这让莫寨主怎么想?还有周云旗……被匆忙调离山中去寻莫寨主的踪迹,待他偕有消息回来,又会是怎样的哀恸之景。
等等,调离,就是调离!
脑中千般想法飘过,彩翼连不可思议自己动脑速度的时间都来不及有所缓冲,咬牙蹦出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把周云旗调下山?”
周自秋后退一步,早在彩翼兴师动众的这一场面出现时,就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此刻彩翼的怒气冲冲,他更是感同身受。
彩翼带人,是准备好来堵他的。
可,他得弄清楚,这是陈黎的安排,还是彩翼的一意孤行。还有,他约好的那些人……
她这话毕竟说得不明不白,他顺坡下驴也就罢了,切忌迷迷糊糊的透露出一切。
周自秋调整好脸上细微的神情差距,只一瞬,就还是那个说一不二、连寨主陈黎也要听他吩咐的二当家,“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彩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黎今日成亲,她将你派去瞭望塔巡守,你这会儿不应该在这里。
“你是她的亲信,平日里和灵犀也总是跟在她身边,如今却为周云旗那点小事玩忽职守,跑来质问我?”
他在试探,他了解彩翼,和自己儿子一样,心里藏不住事,好恶明显,三两句话就能拿住她。
可惜今日的彩翼叫他失望了,“我不仅要质问你,还要杀了你!”
挂在腰间的短刀出鞘,彩翼左手执刀,猝不及防之时,直往周自秋面门而去。
当然,周自秋虽未料到眼前姑娘骤然出手,也不是全然毫无防备。电光石火之间,他疾速侧身,侥幸躲过。只是余光中,那柄短刀的刀面,似还有来不及处理、残留的暗红血迹。
眸子一缩,他飞快联想到了什么。
只是彩翼一刀过后,仍旧不依不饶,堪堪拖住了他要离去的步伐,似是铁了心的要履行她放出的狂言。
彩翼的武功是在和周云旗的一招一式切磋中得来的,而作为周云旗的武学启蒙师父,前半生痴迷钻研于武功之上,周自秋到底不会为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折戟太久。他右手一旋,竟是白手打落了彩翼握得紧紧的短刀。
他冷哼一声:“你的功夫还练不到家,有时间还是和云旗多练练吧。”
武器脱落,彩翼顿时心生挫败,但她还是倔强的抬眼:“你……”
“周叔真是到哪都不忘钻研精进武学,让人叹服。”
陈黎的到来让彩翼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沉回了肚子里,身后,灵犀几步赶来,在周自秋愈加深邃的目光中捡起了地上掉落的短刀,郑重其事的放入刀鞘,物归原主后,才不认同的给彩翼使眼色,嘴上却是:“没受伤吧?”后者撇撇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彩翼安静下来,被她带进山道,借助山道早有的机关处理了多少莫名闯入贼子的寨民,可就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彩翼在行动前什么也没说,他们原先以为就是随便杀几个又妄想闯入的乱贼,可一转眼出了山道,彩翼又说在此地等待,还会有人来。
等着等着,鸟叫远去,白云渐稀,却等来了二当家——这个打死他们都不会想到的人物。
先前说等有人来,这种情况下分明十有八九,来的人必定是山道里那些人的接头者。
他们正心乱如麻时,彩翼一言不合便动起到刀子,而动手的前一刻,却是在问周云旗的事。听起来,单单是为他打抱不平?
高高提起的心正要重重垂下,大当家来了……
陈黎一到,便是不痛不痒的玩笑,像是敲打,又像是无事发生。
周自秋却没有那么从容。对陈黎这个人,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印象——师兄临行前指定的新任寨主。云旗出于接触靠判断武学高低的关系对她多有抵触,更不论她来路不明,被师兄收为义女仅仅两年时光。这样的女子,他不能信任,也不会让师兄的付出毁于一旦。
但他的筹划应是悄然无声、万无一失的,现下这般情景,实不是摊牌的最佳选择。
周自秋很快理清了思绪,身体却是僵硬得难以动弹:“你不在喜房安度新婚燕尔,怎么跑出来了?”
周自秋虽担得一个“二当家”的名头,但其实他平常的态度自带武夫的散漫,这句故作镇定的话并不会引起多少质疑的风浪——如果陈黎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于是陈黎温温柔柔地瞥了眼山道的方向,似有千言万语,但还是对彩翼说道:“彩翼,你将你带来的人都撤下去。”
“大当家!”彩翼做不到不激动,而一激动起来更是管不住嘴,“这可是联合朝廷要来杀你的人!他心黑起来,说不定还要帮着朝廷那群狗官,一道屠了我们山寨,到时候取着我们这些人的人头投诚领赏!”
说着说着,她一甩灵犀用以牵制她的胳膊,又一次拔刀相向周自秋:“你这么做对得起莫寨主吗?以为把周云旗调开就能对他无愧无疚了吗?”
言辞激烈,足以让在场的人安静一刻钟。
然而寨民们还处于混乱中,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二当家联合外人来剿灭他们……
周自秋已经醒神,立刻从彩翼的的言行举止里拼凑出了陈黎的布局。
看来,从山道进山的人已经被陈黎提前吩咐做好准备的彩翼给杀光了。
陈黎,她早知道今日自己会搞小动作。或许是因自己欲盖弥彰的赶走周云旗而暴露,又或许是更早。
周自秋骤然阴笑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彩翼手腕紧绷的短刀之向,喉结滚动:“就是因为要对得起师兄,我才要这么做。”
陈黎淡漠地接收他投过来的敌对眼神,听他继续呵道:“这是谁?莫师兄的义女?她当年来时自称孤女无依无靠,师兄那般至情至性的人信了也就罢了,可以暂且按下不提。然而师兄一走,将寨子交在她手上,她是秉承师兄意向,带领我们阻截来往商队,但师兄武功高强、布局精密,而她呢?陈黎一介弱女子,多少次把兄弟们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甚至一次次招来官府的人。说到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是师兄看错了人,就让我来维护他的名声。
“她一日不死,我们玄鹰寨将永无宁日。”
“说得很好。”陈黎挑起唇角,在身后渐起的窃窃私语中啪啪鼓掌。
手掌相碰,清脆的响声带有某种魔力,奇妙的抹平了多余的动静。陈黎颇为无辜:“只是二当家好像忘了,一年前牵出秘辛由此惹怒盛京城府尹,引来无尽剿杀的是你;探查到行走商队所属卫国公仍坚持按原计划进行,更是掳回了处处惹嫌的世子,招致朝廷百般怒火的还是你。你嫌弃我能力不足,又怀疑我来路不正,试问,做出这几桩事的人又怀有怎样的心思呢?”
“你……你竟妄想颠倒黑白!”周自秋方才还能言善辩的,这会儿,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的方寸大乱。
陈黎一概不理,高声补充:“还有今日,”她眼神一凛,“口口声声说为山寨的未来除去我,想出的法子却是与容王合作,这不是出卖是什么?”
密林遮掩中,秦琅也听清楚了全程,不禁问身旁人:“这事与容王有关,那你可不就是害了你爹?”
是啊,他爹为他的事焦头烂额,如今正被容王一党大力弹劾。
不过,马泽玉想得可就多得多了。
今上登基时年虽有一定日子了,但毕竟母家在那场宫变中大受打击,后来在崭露头角的表哥司徒锦的帮助下,才算站稳脚跟。
即便如此,两个半大小子还是年轻。容王是先帝堂叔的儿子,血脉不算亲厚,但也正因如此,才能侥幸从那次宫变中脱身而出。依借早年卧薪尝胆积攒的势力,又有无数见风使舵大臣的相助,这位今上唤着的表叔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分庭抗礼。若不是横空出世的司徒锦手腕过于强势,以容王的城府,早就不是只在暗地里搞点小动作,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了。
而他爹卫国公,明面上站边皇上,可自己老爹马泽玉自己心里门儿清,老爷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容王党啊。而这事,护着皇上的司徒锦不知道,他的副将秦琅就更不知道了。
先前秦琅口中容王一党在朝弹劾他爹,马泽玉便是嗤之以鼻当个笑话,不过是故意联合做戏逼皇上给个说法。
从一开始,山寨暴徒截杀商队,就是设计好的。
他则是个意外。但这样一来,他被掳就更成了他爹大肆张扬的谈资,计划进行得要多顺利有多顺利。
话音间,底下的周自秋忍不住反驳:“什么叫出卖?我只是向他借点人而已。”
“掳走国公世子,朝廷放不下面子终是发兵,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下来,你有办法抽身而出?”陈黎一针见血:“容王和你交换条件了吧?他借你人,你帮他截一次商队。可是你理不清朝廷的弯弯绕绕,这样一来,就算你没有带回马泽玉,卫国公也有办法闹大这件事,最后皇帝出兵。一来我们最终被剿灭,二来等皇帝反应过来,尽心尽力助他得逞的卫国公因私自行商,还有容王的推波助澜,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此乃他的一石二鸟之计。”
潜伏的马泽玉心猛地一沉,他想到问题出在哪了。
张扬,就是张扬!他爹仿佛孤注一掷的闹大此事,完全没有留有一丝退路。
正如陈黎所说,事前容王也许下了保证,一定会给予回馈,然而一旦坐视不理——
他家老爷子,万劫不复。
正在此时,队伍里忽然被推搡着混进了一人,有人来报:“大当家,我们把守寨门口时擒住一人。他身携利器,杀了我们一个弟兄!”
剑拔弩张的氛围倏然被打破。陈黎眼风一动,被推到面前的人,可不就是喝过交杯酒,当不省人事的司徒锦?
她还没说话,双手被麻绳缚上的司徒锦率先开呛:“杀一个你们的弟兄算什么?有这般狼子野心、出尔反尔的寨主,整个山寨的人便是死上无数次,都是你们的必然!”
怨气不小啊……陈黎不轻不重的呵笑。
见他口吐狂言,立即有人一左一右挟制住他。但不成想,司徒锦火气不是一般的大,即便双手行动不太利索,也不肯乖乖就范。眼见他势如破竹,手肘将要往上一靠,拧过压在他身上的人,脸色青黑的周自秋干站不住了,他看似四两拨千斤的一抬手,比司徒锦还矮上半个头的身子屈挡于身前,却是意外的可以制住司徒锦的脾性。
周自秋把司徒锦稳当地按在手掌之下,后者虽没有继续嘟囔个没完,但还是不服气的横了陈黎好几眼。
陈黎顿觉他的怨气来得太猛太过,就算猜到自己给他下毒,可依他先前表现出来的性子,大吵大闹不是他的风格。
对于她的思虑,周自秋没有给她那么多时间继续。迅速抛开这段小插曲,他皱眉沉声:“陈黎,若你所说属实,容王为何要费尽心机灭我玄鹰寨?”
陈黎偏头转向周自秋,只看了一眼又垂首,缓缓道:“府尹是容王的人。”
“那又如何?”
“彩翼,把人都带下去。”陈黎忽然道。
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后来被抓来的灵犀一时不查,原以为还需再劝的彩翼这回乖乖听话,在她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捉着她的手,一瞬间招呼着带过来的人离开。
心里不舒服的人变为灵犀,司徒锦应是中了药才对,可赶在这种时候怒气冲冲的被抓过来……
但彩翼没心没肺起来,就当真什么也不管,说什么也不等灵犀解释心中忧虑。
待人都走干净了,只剩陈黎、周自秋及他带过来的两人,当然,还有他手底下被麻绳缚住手脚的司徒锦。
周自秋眯起眼睛,骤然闪过一道不可言喻的光。只听陈黎平缓道:“当年府尹死守的秘辛意外被你我得知,这个消息不算难得知,而府尹死藏秘密,为的是容王,也是他捏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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