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五清喉头一哽,又不说话了。
李夷没有催促,他就这样等着,目光沉静地烙在叶五清脸上。
直至这沉默重得再也撑不住,叶五清终于艰涩地开了口。
“……好罢,其实我想离开云州是为找一个人。”叶五清道。
“谁?”
李夷仍坐在榻上,墨蓝色的柔软寝衣衬得他长发如夜,脸色却隐隐透出苍白。
“是女人……”他呼吸不着痕迹地滞了一瞬:“还是男人?”
叶五清:“女的,我找我阿姐。她几月前忽而消失了,最后我能寻到的行踪是听从盘山经过来回云州的老乡说,曾在那儿的驿站碰见过我阿姐,我阿姐对她说要去外地闯一番事业。我很担心她,她总容易被人骗,我想把她带回来云州,然后我们一起投靠你,行不行,李家主?”她语尾轻轻扬起,透出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李夷听罢,眼底那根绷紧的弦几不可察地一松,随即却涌上更深的怒意。他冷笑一声:“你还是这样死性不改。”
“你根本没有姊妹。叶家户籍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你是独子。”他语气渐厉,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叶五清,你满口谎话,从未珍惜过我予你的任何余地。”
“像你这样的人我就不该心存期望,更不该让你看见一丝能逃的希望。”
“可我也不是家仆,我是良民。”
谎言被拆穿,叶五清立刻转开话头,声音透出几分虚张声势的倔强:“阿夷,你这是逼良为仆,按律我能告你。”
尤记得她初来李府的待遇可是人人见了要低头问声好的贵客。
每逃离李夷身边失败一次,她在这里的处境就降一级……是这样玩的吗?
真是越努力越不幸……
李夷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漠然抬了抬下颌:
“叶五清,自己去桌上把身契签了。”
他声音低得危险:“别让我想其她办法逼你写。”
叶五清看向桌上,果然摆着纸张,她本能想撕碎,却一顿地盯着那张身契看了良久,思绪一转间,她忽而转头向李夷问道:“那做李府的家仆是不是得有月钱?”
之前在李府各处转悠的时候,曾撞上过李府的侍从们领月钱的场面,她们每个人拿到手里的银钱看起来可都沉甸甸的。
如果自己也有那么一袋子银钱的话,那还何愁路费?
叶五清开始期待。
李夷扫一眼正眼巴巴望着他,手中已然拿起了笔的叶五清,只应道:“有。”
叶五清就把自己的名字鬼画符画在了纸上。
笔尖刚离纸面,李夷收回视线,漠然补充:“你的月钱,每月一文。”
叶五清摔笔。
抄起纸张疾步向榻走去,指着纸上的一个笔划相对较少且她很是眼熟的字给李夷看:“这,这是个‘五’字罢?这个字后面还有个字,你念给我听听。”
“伍佰。”李夷语调平淡地念出,迎上她骤然亮起迸出希冀的目光,他脸上不见任何心虚:“忘改数罢了,五清应当也不在乎这个罢?”
叶五清眼睁睁看着李夷拇指不紧不慢摩挲过她写名字的位置,然后将身契仔细捋平折好,纳入怀中。
她直勾勾盯着他:“阿夷,你真过份……”
*
捕快腰间佩刀,将李府上下的仆从都看过一遍之后,转身向管家道谢告辞。
正要跨出大门,却被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过于宽大了的粗布发白衣服的家仆拦住。
叶五清一手挎着装满了禽肉的木盆,一手拉着捕快,眼露崇拜:“你为什么能如此随意出入李府?连李府你都可以进来搜查,那是不是云州所有的家舍你都能任意出入?”
此捕快不太擅长应付这样赤裸热切的眼神,挠挠头道:“我哪有这般大权利呀,这次搜查是因为最近从京城指任来云州才新上任的刺史无故暴毙于府中之事,上头怀疑是流寇作案,需要全城搜捕。我这是得了搜查令才能进来府内搜查的。”
“那也很厉害!你们简直就是我们平民百姓心中的英雌!”叶五清毫不吝啬又很直接地夸赞完,又抓着她继续问道:“当捕快月钱有多少,怎样才能当上捕快?”
“额……这个……”捕快瞅着叶五清开始变得吞吐,只道:“不太好说。”
叶五清还想再看看她腰间的刀,却飘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李府的管家从两人身旁经过,斜眼扫那捕快一眼,捕快连忙会意拱手离开。
而叶五清转头,果然看见廊下李夷坐在黑木雕花的轮椅上正远远冷看着她。
是的,这全府上下的人都在帮着李夷监看她,这就是一座牢笼,此前至少也算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只要她不跑。
而今日,一觉醒来李夷给她穿的衣服便成了这种破麻烂衣,难看得很。
叶五清就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见到的晏长曦。
才目送完那捕快的背影,管家就拉着她站到了大门旁很难引人注意的地方,掩在人后。
晏长曦来云州是因其长姐与李夷有要事相商。
他就跟在他长姐身后进的李府。
他微昂着头颅,长发玉簪半绾,一身华贵紫衣,长途的舟车劳顿没在他身上沾染一丝灰尘或疲累。
明明一双眼睛就算不看人,只是直视着前方,也自带三分温柔,仿佛慈悲。可浑身却透露出一股“本公子不好惹”的骄纵劲儿,活像尊要人供着的刁蛮菩萨。
他快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过,带起一股香风,全程目不斜视,似乎连脚下的路都不用看,腰间玉佩叮当作响,身后跟着一群小心翼翼的侍男。
李府的下人们自觉为他和他带来的随行物品让路,都往墙边挤,差点挤翻叶五清挎着的盛满了用来喂狼禽肉的盆子。
“那是谁?”叶五清第一次在云州看见除了李氏还能有这样排场的人物。
管家边忙着指挥李府侍从们对这两位贵客的招待,边插空回一句叶五清:“京城来的,刑部尚书的长子和次男。”
“京城来的……?”默念这几个字,再抬头便只看见那二公子的一小抹紫色的身影了。
“啊,男菩萨……”叶五清不自觉地对着那道身影喃喃道。
叶五清这样形容晏长曦不单只是评价他的外貌,更是在她们姐弟二人身上仿佛看见了无限可能。
只要想办法混入她们回去京城的车队,那她还在用在这喂狼?
叶五清如此思索清楚之后,连盆带肉全扔进狼圈中转身就寻去了那晏氏姐弟所客居的园子。
就仿佛上天也在帮她一般,这院落里竟无一个属于李氏的家仆。
没了时刻被监看的感觉,叶五清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一转弯正巧碰见那晏二公子在喂鱼。
“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我不喜欢这里。”晏长曦声线清亮,正在抱怨。
这时候叶五清从他身后悄声经过。
“喂,站住。”
却被晏长曦看见喊住。
“离我远点。”他侧眸视线掠过叶五清的穿着,蹙起了眉。
“……哎?”叶五清显得老实:“我吗?我只是想从这路过。”说着她指了指小公子身后站了两个侍男仍还宽阔有余的廊墙边。
晏长曦褐眸微眯,语调扬着倨傲的尾音:“路过也不行,说了不需要你们李氏的家仆来这院子里伺候了,你又是为何而来?……你要想从这过,也得等到我离开这之后才能过。”
叶五清愣愣,声音都小了下去:“……为何?”
晏长曦将鱼食一把全扔进池中后,拍了拍手:“因为你看起来像个喂猪的。”
“……”叶五清垂眸看向自己的衣着打扮,她明明是喂狼的……
这小公子真是男菩萨的容貌,恶神的心……
顿时,叶五清当即立断放弃了在这小恶神身上想办法,视线投向了他姐姐晏长安。
本来觉得男子常待深闺,见识浅薄更容易轻信花言,但这也太娇纵不讲理了,是个麻烦人物。还不如把心放到决策权更大的女子身上。
晏长安此时正垂睫看一份文书,眉头深锁。
叶五清先是顺从晏长曦的话答道:“好,遵小公子吩咐,我不过去了,”
依言她还往后撤了小半步距离,然后微微提高了声音对离她更远处、廊亭中的晏长安唤着:“小的是遵家主的吩咐来请晏世女到书房去的。”
晏长安终于从文书中抬头,没问什么,站起身便走了过来,她似乎早就在等待李夷的相邀。
倒是晏长曦的反应要大一些,他看了看叶五清后退了的步子,又循着她的声音转头去看自己的姐姐。
待姐姐走过来,他又顺着姐姐的视线看向叶五清的脸后。
他愣了片刻,收回目光,抬手抓了把鱼食,垂睫细细地捻着撒进池中,若有所思。
而当他身后的两人转身正要朝园外走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引得所有人看向他。
“我无聊极了,”晏长曦说,然后直勾勾看向她们,似乎在等谁接后半句。
叶五清十分符合“养猪”下人身份地顺垂下目光不作声,心里祈祷千万别让这恶神跟上来。
晏长安望着自己的弟弟有些无奈,宠溺递出台阶:“那长曦也一起来罢,正好你与夷哥小时是极合得来的。”
叶五清:“……”
于是一句谎话,换来了三人行。
“世女是从京城而来?”一路上叶五清边带路,边十分主动地与相处起来明显和善许多的晏长安搭着话,显现出对京城这个地方的向往,问道:“京城是什么样的?”
“京城可与这里大不相同,”却总是晏长曦在答,他说话总爱怼:“是你想象不出来也去不了的地方。”
晏长曦答了,晏长安便只温文尔雅地笑笑,不再补答。
叶五清看一眼晏长曦,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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