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阳成功气到了他们,十分得意,哈哈大笑。他回头看于九,道:“小师叔,你看见没有,刚才那小子脸都青了。”
于九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转身坐下了,刘正阳眉飞色舞地道:“步云邪一向眼高于顶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回怕是要气死了。”
于九沉默着喝了一碗豆浆,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挣钱做小伏低也不算什么。刘正阳还在喋喋不休的,感觉报了深仇大恨似的。
于九拿起一根油条塞进刘正阳的嘴里,道:“趁着热,赶紧吃吧。”
刘正阳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道:“不是,你看见了没有?”
于九觉得他就是没事惹事,叹了口气道:“看见了,吃完赶紧回去,活还没干完呢。”
步云邪回了客栈,两三下把马甲脱了,坐在床上生闷气。段星河跟了过来,看他不说话,自己也有些内疚。若不是跟着自己,他也不至于这么落了身份。段星河倒了杯水递过去,道:“消消气。”
步云邪没接,段星河便放下了水杯,在他对面扯了个凳子坐下了。
“别生气了,那小子就是嘴贱。”
步云邪咬牙切齿道:“又不是他的本事,他得意什么。那活儿本来就是咱们得的消息,先去谈下来的。他半道跟过来抢了,还有脸在这儿炫耀,炫耀个屁——”
他一把抄起枕头,把它当成刘正阳的脸,狠狠揍了两拳。段星河道:“他是挺欠揍的。”
步云邪把枕头扔在地上,段星河捡起来,也用力打了一拳,感觉确实舒服了一点。
墨墨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段星河看了儿子一眼,道:“没你的事,去找小对眼玩吧。”
他打开门,墨墨便出去了。片刻伏顺和赵大海从隔壁过来,他俩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道:“怎么啦?”
段星河把刚才的事说了,伏顺顿时也恼火起来,道:“他算什么东西,在这儿狐假虎威的。要不是有李司正给他撑腰,他敢这么嚣张么?”
赵大海觉得那人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敢不敢还真不好说。他道:“别气了,二师兄,他就是嫉妒你。”
就连赵大海都看出来了,刘正阳格外针对步云邪,大约就是看他什么都比自己好,心里不服气。加上点新仇旧恨,就能发酵成一缸酸气冲天的老醋。
步云邪安静了下来,跟段星河一起打更,其实他并不介意。放得下身段才挣得到钱,他们现在不是在家里了,老是高高在上的,吃什么、喝什么。他觉得跟段星河一起干活心里很踏实,但是被刘正阳一顿冷嘲热讽,好好的心情就都被破坏了。
那小子的情绪就极其不稳定,天天无能狂怒,遇上谁传染谁。步云邪不想跟他一样,控制住了情绪,道:“我没事了。”
段星河把自己身上的马甲脱了下来,赵大海接过去穿上了,伏顺穿上了另外一件。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觉得十分新鲜。
赵大海拍了拍伏顺的胸膛,道:“哎你别说,这衣裳还挺合适你的。”
伏顺哈哈一笑,觉得当个打更的也不错,反正他也没想有什么大出息。他道:“你们休息吧,接下来我俩值三天。我提着棍子去,要是再看见刘正阳那臭小子,我先把他打一顿再说。”
赵大海道:“啊,在城里能随便打人吗?”
伏顺一扬嘴角道:“就说天黑看不清楚,以为是蟊贼呢。”
赵大海心悦诚服道:“妙啊,还是你鬼主意多!”
段星河道:“他应该不会出来了,在金员外家吃香的喝辣的,过得好着呢。”
伏顺哼了一声,道:“放心吧,就他那小肚鸡肠的,看什么都不顺眼,日子多好他都未必满足呢。”
李如芝等人住在金员外家,每天辰时为老夫人祈福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便在屋里休息。外来的道士会念经,金员外觉得他们是大幽钦天监的人,必然比本地的修行者本领更强,对他们毕恭毕敬,每天供应的饮食都极其精细,要什么都答应他们。
刘正阳的日子过得舒服了,就忍不住想跟人招摇,要不然就像锦衣夜行,憋得难受。
从外头回来,他还在回味刚才气人的情形,嘴角都咧到了耳根,感觉好像把这一辈子的仇都报了。于九道:“差不多得了,忙正事要紧。”
刘正阳也想放下那股执念,但一想起步云邪就莫名有一股邪火。那小子从来就没瞧得起他过,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垃圾。他冷笑道:“老子今天能踩他一脚,日后就能踩他一百脚。我这辈子都要比他强,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
于九觉得他嫉妒心也太强了,道:“他们过他们的,好不好都跟咱们没关系。你老惦记着人家,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刘正阳道:“我偏要惦记他们,一想到步云邪难受我就高兴。你是我师叔,怎么不替我高兴呢?”
于九敷衍道:“喔,我高兴得很。”
刘正阳道:“那你怎么不笑?”
于九扯了一下嘴角,道:“笑了,你满意了?”
刘正阳感觉越发不爽了,道:“你忘了当初他怎么放蜜蜂蛰我的事了,我脸肿了半个月,都快疼死了!”
于九进屋洗手漱口,换上祈福的法袍,对着镜子整了整衣冠,道:“都多久的事了,你可过了那个坎儿吧。”
刘正阳站在一旁,不甘心道:“那臭小子有什么好的,你老替他们说话。”
前头的仆役来来往往,开始有人摆供桌了。于九抬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道:“哎,要开始祈福了,静心正念,净口业。”
桌案上摆满了鲜花供果,青烟袅袅升起,庭院里安静祥和。李司正带着几人在前头念经祈福,金员外带着老母亲坐在下头听着,气氛庄严神圣。
李如芝家学渊源,此时已经修到了金丹末期,外头那些野道士跟他没法比。能请到他,金员外的运气确实不错。
今日的祈福完成了,众人各自散去。刘正阳刚才就在人群里混,张着嘴胡乱念了几句经,心不在焉的,还是惦记着步云邪他们。
小师叔不赞同自己报复他们,刘正阳觉得很没意思,身边连个跟自己一条心的人都没有。张掖一直跟着李司正,为他忙前忙后像条狗腿子似的。刘正阳有些畏惧他俩,毕竟自己刚来的时候,生杀大权都攥在他们手里。最近大家虽然同食同宿,互相了解了一些,他还是不敢太接近那俩人。
他独自回到屋里,没人理他,他也不稀罕。他躺在床上,感觉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冷嗖嗖的。他想起来关上窗,一时间又醒不了。
周围静悄悄的,一团黑色的阴气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钻过门缝,缓缓地游了过来。刘正阳的印堂发黑,浑身充满了嫉妒的情绪。那团黑气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陶醉地深吸了一口,随即慢慢地爬到了他的影子上,悄然融进了他的身体。
傍晚时分,刘正阳醒了过来,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似的,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片刻推开门走了出去。
后头院子里,有几个侍女刚买了胭脂水粉,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桌边聊天。一人拿小指沾了一点,涂在嘴上,道:“好看么?”
另一人端详了片刻,道:“太红了,试试这个,颜色浅一点。”
女孩子们涂完了嘴唇,又用水调了晕在脸上,脸蛋儿就像花朵一样娇嫩可爱。几个姑娘正说着话,忽然一人拿胳膊撞了其他人一记,小声道:“那人在干嘛?”
众人回过头去,就见刘正阳站在院子一角,一直盯着这边,看起来有点吓人。一个女孩儿道:“他看什么?”
其他姑娘有些害怕,低声道:“走吧,怕不是个疯子。”
一群侍女便站起身来,刘正阳往这边走了几步,吓得女孩子们尖叫起来,慌乱中打翻了胭脂盒,争先恐后地逃走了。
刘正阳来到刚才那帮女孩子聚集的地方,感觉有点寂寞。他见她们玩的开心,本来也想加入进来的,可她们偏偏不带他。他弯下腰,捡起了摔碎的胭脂盒,里头还有些残留的胭脂。
他在手心里蹭了蹭,划出了几条鲜红的痕迹。他心里忽然又憎恨起来,凭什么她们那么开心,自己却不能?凭什么她们能化妆,自己也不能?
他不能忍受别人有的自己没有,心中生出了强烈的嫉妒,把红红的胭脂狠狠地涂了一嘴。做完了想做的事,他心里舒服了一点,把剩下的胭脂沫子匀了匀,搓在了自己的脸蛋儿上。
胭脂的香气浓郁,他整个人像沉浸在花丛中,十分满意,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
天色渐渐晚了,刘正阳走在院子里,也没人注意他。他见一个小孩儿从身边经过,左手拿着个苹果,嘴里吃着一个,嚼得咔咔作响。他又开始难受,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凭什么他有吃的不给我,别人有的我也要!
他这么想着,已经伸手夺过了那个小孩儿手里的苹果,狠狠啃了一口。那小孩儿愕然地抬头看他,这一眼不得了,就见一个男人抹着鲜红的大嘴唇,脸上涂着两坨圆圆的腮红,就像葬礼上的纸人一样。
小孩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转头就跑,一边喊道:“不得了,有鬼啊——”
刘正阳两三下把抢来的苹果吃了,在身上擦了擦手,继续往前走去。院子里晒着些女人的裙子,上头绣着牡丹花,还有玫瑰,比他平时穿的鲜艳多了。他看着十分羡慕,便扯下来围在了自己身上。一人从前头过来,撞见他这副奇怪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道:“哎呀,你是人是鬼!”
刘正阳冷冷地站着,仿佛觉得自己这样十分不错,别人若是觉得奇怪,说明他们不懂欣赏。天色黑黢黢的,他涂着两个大红脸蛋子,跟纸人成精了似的。刘正阳道:“我当然是人,你看不出来么?”
那人还不信,低头看他的影子,却见投在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的,七八条触手从他脑袋后面伸出来,根本就不是正常人。那人寒毛直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忽然转头拔腿就跑,一边喊道:“救命啊,有鬼啊!”
刘正阳觉得这帮人大惊小怪的,自己只不过是做了想做的事,有什么好叫的。
他漫无目的地游逛着,只想掠夺一切自己看上的东西。前方有个牲口棚,仆役刚倒上了猪食,一群肥猪哼哧哼哧吃得正香。刘正阳停了下来,盯着那些肥头大耳的猪,心里渐渐生出了妒火。
他不能容忍,凭什么这些猪吃东西不带自己?它们大吃大嚼的声音格外刺耳,一下又一下地刺激着他。刘正阳的双眼通红,心中的嫉妒越来越强烈,大步走进了牲口棚,挤开了其他的猪,一头扎进了食槽子里——
“我亲眼看见的,那个人脸涂得这么红,穿着女人的裙子,在牲口棚里跟猪抢东西吃。”
花厅里,一名仆人连说带比划的,正在跟金员外告状。他身后还有个小孩儿,怯怯地说:“我也看到了,他抢了我一个苹果,那个人好像……好像是来给老夫人祈祷的道士。”
金员外有点头疼,道:“不可能吧,钦天监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仆人道:“那人的影子跟正常人不一样,好像是妖怪变的。”
金员外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这阵子城里正在闹妖,万一有妖怪混进来了,自己和老母亲就危险了。他站起身道:“多叫几个人,跟我去看看吧。”
十来个家丁跟着金员外来到了后院,这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一帮仆役手里拿着扁担,紧张地指着那个怪人。刘正阳不知道怎么想的,爬到了屋顶上,脸上抹得跟猴屁股似的,穿着条花红柳绿的裙子。院子里的灯笼亮起来了,红幽幽地照在他身上,显得他的模样越发诡异。
刘正阳恶狠狠地道:“你们干什么,嫉妒我吗?”
他打扮的跟鬼似的,这些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值得嫉妒的。但刘正阳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觉得所有人都想谋害他。他手里提着一个粪桶,占领了高地,别人都拿他没办法。
金员外闻到了一股臭气,以为他要跟自己这些人同归于尽。他捂着鼻子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千万不要想不开——”
刘正阳怒道:“老子没有想不开!”
金员外道:“那你想干什么?”
刘正阳提着粪桶往前走了一步,里头的秽物溅了出来,大家吓得连忙向后退去。刘正阳被臭气熏得打了个激灵,忽然就懵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跟梦游似的就上这儿来了。他刚有点清醒,脚下的影子忽然又膨胀起来,侵占了他的意识。
刘正阳的心中渐渐又充满了仇恨,吼道:“让步云邪过来,我要让他当面承认不如老子!”
金员外回头道:“步云邪,谁啊?”
管家低声道:“那天来的那个俊俏小官人,也是钦天监的。”
金员外想起来了,道:“你们之间要是有过节,自己私底下解决行不行,我们没得罪你啊。”
刘正阳心烦意乱,吼道:“我不管,让他来!”
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听一人呵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赶紧下来!”
大家回头一望,就见李司正等人得了消息,赶到了这里。李如芝怒视着他,觉得钦天监的脸都让他丢光了。于九也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低声道:“你发什么疯,下来!”
刘正阳攥紧了粪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说不下去就不下去。李司正看得恼火,不知道自己怎么捡了这么个脑子不好使的玩意儿。于九注意到他脚底下的影子长出了触手,形状十分奇特。他的心一沉,低声道:“他被妖物附体了。”
李司正阴沉道:“我管他怎么回事,给我在这儿丢人就不成!”
他掌中凝结了一道碧色的灵光,凌空向前一拍。刘正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然被灵力击中了。他向后倒了下去,脚底一滑,粪桶溅着高昂的水花先掉了下去。
“哎呀!”
众人吓了一跳,轰然向后退开了。哐当一声,秽物泼了一地。刘正阳从屋顶摔下去,一屁股坐在了那些脏东西中。他觉得又臭又恶心,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头上一抹血汩汩地淌了下来,却是磕破了头。
妖魔鬼怪也怕粪尿,他身上的影子嫌臭似的扭曲了几下,挣扎着离开了他的身体,像一条蛇似的钻进了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刘正阳摔的浑身到处都疼,脑子迷迷糊糊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就躺在了这里,周围还有一群人看着他。
有人小声道:“啧啧啧,钦天监怎么还有这样的疯子?”
另一人道:“说不定都是招摇撞骗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又一人道:“嘘,他们带头的还在这儿呢。”
李如芝听见了,脸色很是难看。这小子一个人发癫就算了,还连累自己丢人。他恨不能一脚踹死他,然而刘正阳身上又脏又臭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金员外道:“赶紧给他弄点水冲一冲,把地洗干净。”
几个仆役提了清水过来,呼啦一下子给他浇了个透心凉。刘正阳渐渐清醒过来了,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蠢事,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于九见他一脸惭愧的模样,把外袍脱下来扔在他头上,道:“醒啦?”
刘正阳讷讷道:“醒了……那个,我刚才喝了点酒,不是故意的。”
他还知道给自己找个理由挽尊,心虚地看了李司正一眼,生怕他发起火来把自己的狗头砍了。李司正倒是真想把他关回牢里去,但这里不是大幽,他也拿这个混小子没办法。
金员外摆了摆手,道:“留几个人打扫院子,其他人都散了吧,刚才的事别出去乱说。”
其他人答应了,纷纷散了。李司正道:“是我约束手下不力,惊扰了金先生,万望恕罪。”
金员外摆了摆手,显得十分大度,但表情还是有些困扰。他道:“无妨,这位小兄弟没事吧……头上都流血了。”
刘正阳脑袋上一跳一跳地疼,感觉有点挺不住了。于九忍着恶心把他扶了起来,道:“我带他先去看郎中。”
金员外连忙道:“好的好的,治伤重要。”
李如芝觉得颜面大失,拱手行了一礼,也快步离开了。哗啦一声,有人泼了一桶水,开始清理地面。金员外感觉焦头烂额的,道:“好端端的,这是闹哪一出。”
发生了这样的事,金员外也不想让他们继续祈福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他道:“明天给他们结了钱,好好地请他们走吧。”
管家点头道:“是。”
隔天中午,段星河出去买了两屉包子,又买了一只烧鸡,听见街上的行人窃窃私语。一个挽着菜篮子的大婶道:“就是金员外家请的那几个人,昨天晚上跟鬼上身了似的。一个大小伙子,嘴上涂着胭脂,手里提着粪桶,见人就泼……啧啧啧,吓死人了!”
一个小媳妇噗嗤一声笑了,道:“他们不是去祈福的吗,这不成闹事了?”
大婶道:“可不是嘛,金员外嫌晦气,一大早就把他们撵出来了。”
又一个妇人幸灾乐祸道:“让他迷信外来的道士,要我说还是本地的好,知根知底的,起码不至于请到个疯子啊。”
一个城就这么大,流言传的比飞还快。段星河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正寻思着,就见李如芝带着刘正阳等人从金家回来了。几个人背着行李,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刘正阳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上扎着一圈白绷带,跟昨天趾高气昂的模样截然不同,垂着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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