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和颜悦色,这样的柔弱和婉,是否出自本心,他分得清楚。
萧悬黎的真心,他也看得明白,萧悬黎心太软了,软到看萧云雁和温娘子两个人怄气都已经推己及人地想到了怜取眼前人。
“别太轻易放过我呀。”看似谨慎循规蹈矩的长淮郡主实则最是潇洒,拿得起放得下,前世种种真的譬如昨日死。
她想要做的事,如今已经做成大半,还剩一个自己,放不下便索性拿起来。
不,姜青野心底欢喜地否认,或许悬黎也从未真正想过放过他,只是智计频出地要他心动,要他深陷,要他抛不开放不下,魂牵梦绕,神魂颠倒。
而在这场以退为进的博弈里,他们两个心知肚明,他早已俯首称臣。
哪怕悬黎从不在意他们两个神交却敌对的前世,也并未因——他还不能直述那抽掉他半幅心神的失去,哪怕悬黎并未因替他殒命而迁怒怨怼。
但是他不能,他还被困在那场惨烈的失去之中,他还不配与天下无双的萧悬黎并肩而立,也还并没有完全成为萧悬黎心底真正期盼的他的样子。
“姜青野,”悬黎算是明白他奇怪的坚持,却并不赞同,“得了便宜还卖乖。”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主动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有意思,悬黎扯下他腰间那块圆滚滚鸡蛋大小的玉佩,随意晃了晃流苏穗子,含着笑道:“四时风物与清风明月不会一直为你而停留,可别过度较劲执拗,钻牛角尖。”
姜青野目光眷恋,替她拢了拢方才披上身的披风,“秋夜里霜寒露重,当心感染风寒。”
小心思多的男人乍然凑近,打了悬黎一个措手不及,悬黎的面颊和耳际甚至能感受姜青野的体温,“等我成了北境军中当之无愧的大将军,提着聘雁向你提亲好不好?不会太久的。”
所谓红芳掩敛将迷蝶,翠蔓飘摇欲挂人,就是这个意思。
他曾经很是不服气,为什么兄长的玉佩上会雕威风凛凛的雄鹰,他的玉佩却是一簇柔弱的蔷薇,若是他这簇蔷薇能挽住这块美玉,那蔷薇也能生成参天巨木。
“花明绮陌春,流芳不待人。”悬黎攥着圆溜溜的玉佩,转身而去,徒留叔侄两个。
姜青野目送马车缓慢驶离,一旁的岁晏怪叫出声,“二郎!”
岁晏像个郁郁不得志的寒窗书生似的,深深叹一口气,“二郎啊,等我和慕予娶妻生子的时候,郡主娘娘能成为我的婶母吗?”
姜青野脸黑了一下,一把将岁晏抓起来扛在肩上,快步去追马车的踪迹,他拍球一样拍了下岁晏的头,“一母同胞,慕予的嘴巴像是抹了蜜似的,你怎么就如同抹了毒一般。”
岁晏老大不高兴,“那我阿爹还早早就把阿娘娶回来了,我们一家四口,美满团圆,你怎么就像块不开化的石头,冥顽不灵!”
姜青野气上心头,又拍他一下,“我这叫以退为进!这是战术,是谋略,小道士懂什么。”
小道士撇嘴瞪眼,捂着脑袋满脸的不信。
姜青野自矜长辈身份,不再跟他计较,三两步走出街巷,缀在马车后头跟着,护送悬黎回府去。
“既然我们要送郡主娘娘回去,那我们为什么不与郡主娘娘同乘?”跟在马车后头走,好傻。
岁晏又嫌弃起来。
“现在这是什么时辰,孤男寡女同乘一车,这是坏人闺誉的恶行,咱们姜家走出来的朗朗君子,怎么能带累她的名声。”姜青野说得有理有据。
岁晏粹了刀的小嘴依旧不饶人,“才不是呢,祖父说你是姜家脱了皮的猴子,一点都不君子。”
“啊!”小岁晏的脸被姜青野拧了个花,疼得他大叫出声又飞速被人误了嘴,只来得及出个短促的啊声。
“再者,想下黑手的人,一计不成一定会再施一计,若是坐在车里,咱们又怎么能看得清楚黑手从哪边来。”
姜青野勉为其难地给岁晏揉了揉脸,接着说:“如果真的打起来,你就躲开,躲到悬黎身边去,替二郎好好保护她,就像之前那样,好吗?”
小岁晏扑闪着长睫毛,认真地点点头。
悬黎把玩着手上的玉佩逗弄乖巧的小羊,虽未带笑,但翠幕就是察觉地出她心情很好。
“主子难得这么高兴呢,不然回去加一碗羊肉馎饦吃。”翠幕在云娘柔软的皮毛上捋了一把,眼中幽幽生光。
悬黎忍俊不禁,也顺着翠幕方才捋过的方向,揉了一把,柔软的触感好似贴在心上一般,烛火之下,小羊的确云团似的。
小岁晏这名字起的很贴。
笔触简单的蜀葵红红一片,悬黎以目光描摹过那花朵纹路,轻声开口,“翠幕你知道的吧,这小羊是借着我的手,送来给你的。”
像从前那狼皮一样。
翠幕鼻子一酸,点点头,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哑,“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托你随我娘走那一趟也可,或许还能让你与故人团聚,可我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她是愧疚的,一别数年了,翠幕高了胖了,那人都不知道呢。
“元娘,”翠幕一开口便有一滴泪掉下来,落进羊毛里,她卷着那一缕洇湿的羊毛,心里发酸地想,不知成将军有没有同样掉下一滴泪进羊毛里,“你做的是对的,为兵为将,只有心无挂碍才能一往无前,我若是去了,只会是牵绊,拖累成将军。”
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不差这一次。
“你是盔甲,怎么会是牵绊。”悬黎握了握翠幕的手,替她擦干了眼泪。
“会团聚的,我保证。”悬黎眼中有光,一如翠幕初见她时,她对成将军说,“将军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嗯。”翠幕重重点头,“你知道的,我与朱帘信你胜过相信自己。”
“你是觉得,我是个你随便说两句便被糊弄住的人吗?”邓韵如横眉冷对,跪在底下的邓闳轩,被姜青野打得至今还直不起腰来,形容仍旧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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