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晞浅浅扫过他清润的眉眼，流连至他身后的黑漆单车上，目光停顿。

确切地说，那是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老式车把，老式铃铛，车胎上粘黏着细碎的灰黄泥土，一股浓浓的上世纪风味扑面而来。

要是在车座前的金属横杠上挂上只白色帆布袋，林晞甚至怀疑自己能在里面掏出来两只黄澄澄的玉米棒子。

虽说时尚是个圈，复古怀旧的流行元素近几年来也是屡见不鲜，但敢于如此大胆地付诸实践的，林晞还是第一次见。

现在的学生可真有个性。

“出门补习了？”林晞出于礼貌地问道。

汇宁苑小区往南几百米，就是附近著名的补习一条街，在南城一中家长和学生的大力支持下，里面的辅导班简直是遍地开花。

南城中学生放学的时间大多集中在六七点左右，不论是否自愿，他们放学后的光阴从不会归属于自己，而是陷落在辅导教室无休无止的题海中央。

不到十点钟，正巧是学生们二次放学的时候。

少年神色里流露出几分复杂，看了她一眼后，淡淡道：“不然，去登山吗？”

而后长腿一蹬，把车停在了林晞跟前，自己往街边的自动售货机走去。

林晞：“……”

她的手指在登山杖的软木手柄处转了转，眼神忽然定在了二八大杠的后车座上，粗厚的银漆金属圈成了一个极具顿感的长方形，中间焊接横竖各两条细长的银漆铁杆，构成一个简易的座位。

这车，应该能载人吧？

林晞心中一动，拄上登山杖就往自动售货机的方向走。

她再在这里陪蚊子聊会儿天，脚踝上的瘀血估计都要被热情的蚊子一家吸走了。

路灯的光芒穿透郁郁葱葱的树叶，描摹在少年干净整齐的校服边沿。在这条吵闹躁动的大街上，人潮川流，他却只是静静地盯在眼前微亮的光影里，仿佛与秋夜灯火融为一体。

林晞在他身后一段距离处站定，视线不自觉上移。

他的领口有点窄，肩宽也不合适。

他的脖颈肌肉微微绷起，后侧有一颗小痣，半露在头发之外，随着呼吸一下一下起伏。

“找我有事？”少年忽然转过身来，夜并不安静，但另一人的气息仍旧难以掩盖——一种不属于他的醇美柔和的馨香。

也是山林晨雾所没有的。

她的身后，橘黄色的灯光温柔散落，光点如珍珠点缀在她黑长的发丝中央，宁静安然。

他不擅长直视太过耀眼的光芒，目光很快移向了别处。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林晞不慌不忙，面对他坦然一笑。

保持独立，接壤社会——这是林晞心里一直留有的社会生存法则，过去二十余年岁月不居，身边人熙熙攘攘、来往不觉，这短短八个字却历久弥新。

从踏入社会的那一刻起，她就习惯了不为问题过分抱怨，习惯了尽快探求问题的解决之道。

当前最要紧的是送自己去就医，因此，即便是不久前才和少年不欢而散，她也要尽可能尝试。

林晞说着，微一抬脚，脚踝白皙的皮肤上显露出惨烈的红肿：“我不小心把脚扭伤了，手机也摔坏了，这个时间拦不着车，所以……”

“你想让我送你去医院？”他问得很干脆。

林晞点了点头。

少年俊秀的眉眼中浮现出锐利：“我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时间送你去医院？”

林晞一顿，两个多小时前才就邻里和谐问题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她从没指望对方能大人大量地立马答应。

可她也没这么容易放弃。

她眼神随意一瞥，见自动售货机的取货口仍维持着空空如也的姿态，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你送我去医院，我帮你清空这台售货机怎么样？”

少年愣了一下，直直对上她微微上翘的眉眼，半天不吭声了。

林晞浅浅露出笑容，知道他这是犹豫了。米黄色的自动售货机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元宇宙系列盲盒，家里的弟弟妹妹就曾不止一次拜倒在盲盒经济的强大诱惑下，可受制于零用钱的数量和家长的管控，买起来总是畏手畏脚，他和他们年纪相仿，大概也会为之心动？

“我不需要。”

但拒绝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林晞停滞了两秒，才掀了掀嘴唇，准备再争取一下，却听“咔啦”一声，自行车停车架光速落地，少年迈开长腿蹬上车，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出半分钟的时间，就连人带车消失在黑夜里。

目视着呼呼远去的一路尘烟，林晞呆立在原地。

这就是高三速度吗……

她苦闷地理了理鬓边吹乱的发丝，重新坐回了街边的长椅上，安慰自己，再等等吧，说不定还能等到晚归的出租车。

可直到少年骑车离开后的十几分钟里，林晞连一盏“空车”的出租车灯牌都没看到，全部都有人，有人，有人……

为什么交通拥堵和无车可乘可以发生在同一个城市里？这合理吗？

秋日的晚风很凉，吹得林晞头疼，她烦恼地抓了抓头顶散乱的头发，决定拄上登山杖先回家。

应急药箱里还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和医用纱布，她下楼时只用药剂紧急处理了下，可以先应付着试试。

可她才支着登山杖直起身来，眼前倏地闪过一道长且明亮的灯光。

一辆踏板型电动自行车停在她跟前，蜜桃粉的车身，玫红色的车座，在这条刻板无聊的街道上，彰显着极强的存在感。

车上的人戴着顶纯黑的硬质头盔，一面茶色镜片把脸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分辨不出他的本来面目，但等林晞的目光往下一落。

熟悉的身形，熟悉深蓝色校服。

她的身形微滞。

“不是要去医院吗？”坐在车上的人抬了抬头，淡淡问道。

路边的灯光缓缓摇曳在他的肩膀，吹出一个挺拔的影子。

配合他浅淡如初雪的嗓音，林晞的眼前，他和少年远去的身形渐渐重叠。

“你……不是走了吗？”求之不得的交通工具就摆在林晞面前，可她的笑容却略微僵硬。

而且这个交通工具……怎么看怎么天真无邪，和他青春洋溢里略带野性的气质一对比，简直格格不入。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比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坐起来舒服，骑起来也能风驰电掣。

少年扔给她一个同款的硬质头盔，“你以为我这么小肚鸡肠，可以见死不救？”

你想多了。

林晞礼貌地微微一笑，接下头盔，收起登山杖，慢慢挪动步子，坐到了车子柔软的皮质车座上，长大以后，她还没坐过别人的后座，倒也是难得的新奇体验。

“多谢你……”

她的话忽然停顿，她至今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周聿”，风吹来他的声音，“你不用谢我，是个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那陈年大概是不太正常吧。林晞无奈地舒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拽住周聿后腰处的衣服，指尖触碰，他的腰腹肌肉坚实紧绷，散发着微微的温热。

对方滞住一瞬，呼一下发动了车。

大概是为了尽快送她去医院，周聿骑车的速度很快，快到让人怀疑他要和这满城车流一决高下。

但他的脊背宽阔坚定，深蓝校服的衣角在沿途灯光里肆意飞扬，阻挡住扑面而来的狂风浪潮。

沿着笔直的柏油马路一路北去，林晞的心仿佛也乘了风，忽然感受到了无比的自由。

南城的灯火，少有地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触，在工作、婚姻、家庭填充了每个角落的复杂人生里，曾经连纯粹地吹一场狂风仿佛都成了奢求，但她的人生路从不该如此。

风渐渐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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