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玉悲斩断的袖口缎料上绣有几条龙蟒的腿爪，麟片织金，在灯下一闪一晃，玉悲随手将它放桌上。

距接赏拿已去了一个月，期间还有其他人尝试，但他们连郁菩本人都难见到，见到了也没办法像玉悲一样伤他，玉悲后续很少看见他，她不敢托人打听，她稍动用人，师门立刻就能找到她。

这个月玉悲依旧靠她一手绝佳的偷盗功夫度日，师门很小，没有成规，和平常的江湖门人都不太一样，没什么信义尊崇，所以她偷起东西来毫无顾忌，不过她仅剩一点道德，不偷普通人家，偷只偷贪官污吏，皇亲贵族，以及她最喜欢的为富不仁者。

一连几天的大雪霁了，阳光从那云层来，钻进衣中，有了丝丝温暖，玉悲坐在小屋前晒太阳，忽听见山边动静，脚步杂乱，有两人，她一下就辨出是她两位师长，便来不及拾掇，拔腿就跑了。

行在市坊口，今儿是赶集日，街上人多，两边路都是菜摊肉铺，堆满人，玉悲挤开人群往前走，只要进人堆，他们就抓不到她了。

“劳您休沐还出来一趟，那小崽子命太好，要儿子说，您吩咐咱们就好了，买些肉的杂事儿，竟让您亲自出来……”

玉悲靠近说话那人，先见两个背影，衣着没什么特别，但料子一看就是上成，就算是说话谈吐都比周围人要端着些。

“昨天老头托梦给我，说他儿子长身体，要我给他儿子买点肉，不然就来缠我。”

“主父，您还信这些？”

“……”

肉贩子装好鲜肉，递出去，那人刚要接，贩子又把肉收回去，笑着伸出手指搓捻，“大人，您还没给钱呢。”

他摸摸腰间，看向旁边人，“主父，我好像没带荷包。”

被他唤作主父的，抬手向腰侧，却也是一片空，拧了眉往后瞧，见一女人走得飞快，他取扳指当给肉铺，吩咐他：“鞭云，你去追她。”

鞭云追到市坊外，入了胡同巷子，左右不见刚才的女人，正回头，被人蒙头勒脖，踹了膝窝跪地上，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再睁眼，是被他主父几脚踹醒的。

鞭云骂咧起来，“那女人明明都跑了，还回来勒我，又不勒死我，我看她就是故意找茬，等我找到她，我要把她剁烂！”

骂着骂着，脸给气通红，玉悲坐在胡同墙上憋不住嗤了声儿，笑声极小，比不过树头一声鸟啾，还是让那人主父听见了，他抬了头，她才看见他长脸细目。

她可太认识他这张脸了，同他对上眼，不仅没乱阵脚，甚至笑意深了不少，探摸到腰后刀柄，蓄势待发。

太阳起来了，玉悲背后就是那轮日，郁菩站在低处，只看见她模糊的轮廓，他亦悄然抚上腰间，她看得见，他腰间缠着软刃。

“我真砍死她不可！”鞭云大骂。

郁菩微仰头盯注玉悲动向，手却轻轻拍鞭云的肩，“她讨厌装的人，你打诳语，她先砍你。”

“主父，您怎么帮她说话呢？”鞭云震惊地看向郁菩，不自觉跟随郁菩注视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见，先见寒光袭来，差一点刀刃就砍在他背脊。

郁菩先踹开他，躲开了那一刀，玉悲出式很快，快到难辨动作，鞭云躲开了，她就不砍鞭云了，而是砍向她的十万两。

两人打起来，鞭云想帮，郁菩让他先走，照玉悲这个来势，鞭云敢掺和她就敢砍死他，鞭云也不多留，往胡同口跑，去叫西厂的人来。

郁菩腹上被玉悲伤过，动起来不灵活，大不如从前，玉悲抬膝一踢，腕子几转，将郁菩按脖在地。

“你好猖狂，敢故意诱我，”玉悲道，“故意被我制服，是想通了，打算拿二十万两买命吗？”

被摁着脖子，半边脸摩在地上，泥土进伤口，灼痛难耐，郁菩闭了闭眼，适应过疼痛后，睁开眼轻轻弯起来，“没有哪个江湖人跟你一样，说叛雇主就叛，江湖人都讲信义，重名声。”

的确如此，但玉悲生来不服管，她加大力度按他脖颈，指下颈肉掐得生红，玉悲道：“多讲一句三十万两。”

“眼光窄了，”郁菩费劲儿抻出手，比出一根手指，“一百万两，买你护我。”

玉悲吃了一惊，先是对这笔钱吃惊，再是对他的话，“西厂主父还缺人手护命么？怕是笑人。”

郁菩道：“不缺人手，缺你这样身手，和你这样没心肺的。”

“……”玉悲认真忖度。

不知不觉手上力度更大，大到郁菩难以呼吸，脑门涨血，光用鼻呼吸已经不足够了，他微张开嘴，急促喘气，他憋了会儿，实在是没法子了，放软语调，“你先想，手上轻点。”

玉悲突然回神，指尖松力，顺带拍拍他背给他顺气，“护你多久？”

“走开，不许碰我，”郁菩挣扎撞她，她反手摁他脑袋，他脑门磕地，吃了闷亏，心里开始反悔跟她谈条件，可没机会反悔了，他彻底被她制了，最后认命，“先护两个月，看你到底行不行，之后再谈。”

“两个月一百万两么？”玉悲这一单赏拿是二十万两，花了一个多月，而且江湖里很少有人是二十万两的价格，大多数十几两，百两，上万的屈指可数。

初出江湖，头一回离开师门，玉悲对什么都带新奇，跟着郁菩还能见识西厂，除了郁菩，她怕是再没路径能体验。

“好，先给钱，后办事。”

玉悲这回跑到西厂，师门就真找不着她了，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照例每晚写信，绑在小鸽子脚上寄回师门报平安，一来一去的，小鸽子翅膀硬朗不少。

郁菩招揽玉悲，算个不错的主意，他见过的江湖人多，却没几个能比得上玉悲，玉悲又是个随性子，给钱就好说。近来在内廷斗得凶，在外又有那些小江湖虎视眈眈，树敌太多，总不好过。玉悲，给钱就能策反，不会再有人从他手上反她，因为没人出得起更高的价，想黑吃黑，也得吃得下她这个贪财的饕餮。

钱分三笔，一笔先给，第二笔在第一个月结束时给，最后一笔第二个月结束后给。

郁菩常在西厂和他自己的宅邸歇，分别在两处安置一间小屋给玉悲，距他很近，白日里就贴身跟着他，他要是入宫，她就不用管了。

他不放心她，总派几个人盯她。

“都走开些，我要睡觉了，”玉悲冲窗外一嗓子，几个人影晃在黑夜中。

她到桌前，提笔写信，绑在小鸽子脚上，推开窗，放飞它，它扑腾翅膀，刚飞一点距离，叫人掐着小脚，啾啾两声，信卷被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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