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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夜过子时,女眷们撑不住,便回屋歇了,立雪堂的正厅里只剩了几个年轻的儿郎守岁。

廊下的小厮忽而一溜烟跑了进来,扑通跪下,一边喘气一边着急道:“侯爷......侯爷他......他回来了。”

几位郎君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门帘卷起,风尘仆仆的崔侯爷大步迈了进来。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不敢相信,远在边关的崔侯爷怎得这时赶了回来,最后还是崔士宇带领众人拜了下去,唤了声:“父亲”

崔士宇一向孺慕这位伟岸的父亲,他起身关切的问:“父亲怎得这时归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侯爷拍拍庶子的肩:“无事,回来看看,只现下更深露重,不必惊扰了众人,待明日我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崔士宇点头,他很高兴能在除夕的夜里见上父亲一面,他想同他说自己今年中了举人,明年便准备入仕了,骑射上也多有进步,虽然还是及不上二弟,可圣上也曾夸过他老成持重。

只他刚要开口,父亲已转了身,吩咐身侧的侍从:“去唤凛儿来,我有事同他商议”

两年未归,他并未开口问询一句自己的庶子子,他只是迫切的要见自己的嫡次子。

崔士宇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失落来。

崔侯爷转身出了立雪堂,往勤勉阁去了

......

勤勉阁守夜的小厮正在打瞌睡,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张口就要骂,待看清来人后,不由使劲揉了揉眼,而后赶忙去推身侧年长些的那一位:“李哥,快些起来,侯爷.....侯爷回来了。”

一时间阁中灯烛亮起,仆妇们进进出出,送茶水、送糕点、送巾帕.......

崔溯净了手,拿了帕子拭水:“凛儿,江南贪墨一案可有断论。”

崔凛如实相告:“大理寺已下结论,江浙巡抚李宗南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已在狱中服毒自尽,凡是买官的世家子弟,尽皆革职。”

崔溯放下巾帕去看灯下的儿子:“你也觉得此案已结?”

崔凛并未直面回答,只道:“李宗南贪污数额巨大,可查抄家财时却仅仅查出一千两纹银。”

仅仅查抄了一千两,那剩下的贪腐所得呢,又是进了何人囊中?大理寺草草结案,又是要包庇些什么?

他只点明要害,剩下的崔侯爷自然想地明白,

崔溯颔首,听崔凛又道:“不知父亲可还记江南陆家,那个因贩卖私盐而被抄家的陆家,似乎与此案也多有牵扯。”

崔溯沉默下来,想起了去岁的那场战事,因朝廷下拨的军需迟迟未到,五千将士困死在鹿城,一个个饿到虚浮水肿,却死死守住鹿门关,那些只剩一口气的兵士们将自己层层叠叠堆在城门口,只为用自己血肉之躯抵住城门。到如今他也不愿回想鹿城的惨状,也不知那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首,是谁的春闺梦中人,又是哪位母亲日日挂念的儿郎。

边关的将士风餐露宿,用性命守护这太平盛世,朝中的公孙侯爵、世家大族们却卖官鬻爵、奢靡贪腐

他低低叹了声:“冬日严寒,这个年关,不知又有多少边关百姓流离失所。”

半晌又道:“大理寺既已结案,必然是已经探过了陛下的口风”

久经沙场的崔侯爷顿了顿,语气郑重了几分,他问:“崔凛,你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崔凛站在厅中青松一般,他说:“父亲,有何不可?”

......

锦绣堂离勤勉阁不远,崔溯回去的时候,院子里早已熄了灯。

长宁公主卧在绣榻上,身侧点了一盏昏暗的宫灯。

在这恍惚的光影中,她以手支颐,轻轻阖了眼,她又梦见了当年的自己。

那还是嘉靖二十年的初春,她出嫁的那日。

天真热烈的小公主着了喜庆的嫁衣,安安静静的任由宫人梳妆,想起那人挺拔的身影,小公主眼睫垂下,带上一抹羞涩。

在这一片红色的喜庆中,她的母后却目含哀愁,郑重对她道:“长宁,你出门之前,母后要你应下一件事。你该晓得,崔溯手握重兵,你父皇不得不倚重他,你今日,无论如何不能毁了这桩姻缘。”

长宁有些讶然,不明白母亲为何在此时说这样的话。

待得她于崔家门前下了花轿,她才晓得,今日除了她,还有公孙家的长女一同嫁了过来。

她看见崔溯朝着公孙□□先伸出了手,将她护在了身后,他眼里有歉意,对当年的长宁道:“长宁公主,对不住,只是公孙□□已有了身孕。”

父皇、母后、夫君.....,他们所有人都瞒着她,一同摧折了她的傲气。

长宁公主一阵心悸,猛然睁开了眼。

她原以为她是不在意的,她今日才知道,原来她是嫉妒公孙□□的,嫉妒到差点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长宁抚着胸口,轻叹了一声。

她忽而又想起了今日团年宴上的那位陆家小娘子。

幸好,还有人记得她当年烈烈骑装的模样,是啊,外头天地辽阔,又何必拘泥于情爱一道。人,要输得起。

只是,人生若是能再来一次,她定不会再踏出这一步。

她这样想着,便重又闭了眼。

忽而有冷风灌入,男子的声音异常清晰:“如何睡在此处?”

长宁公主回头,立时睡意全无,诧异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崔溯简短解释道:“圣上急招,不得不回。”

他这话说完了,厅中静默下来,两人虽已成婚多年,但崔溯常年驻守边疆,相处的时日了了,此刻在这深夜面对面独处,竟生出几分局促来。

“去床上睡。”最终还是崔溯先开了口。

长宁公主并不理他,径直去了内室。外面安静了一会,她听见门帘轻动,身侧床榻微微凹陷,那人似是坐在了她的身侧。

她转过身,微微闭了眼,依旧未作声。许久,崔侯爷终究未上床,起身出了内室。

长宁公主想,他大抵是去公孙□□的院落了。

......

正月之旦,是谓正日(附注)

初一一大早,各房子孙们聚在立雪堂给老太君拜年,又加之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大郎,老夫人端得高兴,给每位儿孙赏了一柄玉如意,连小厮仆妇们也分了金银锞子。

今日毕竟是年节,长宁公主亦去了趟立雪堂,再回到锦绣阁时,瞧见孙姑姑正手忙脚乱得理账本。

孙姑姑将一摞账本放至案上,迎了出来:“今日公孙姨娘早早来请了安,并将大房的账本一并呈上,只道既是公主回来了,这长房的私库自该有公主做主。”

侯府中分公账与私账,公帐中管着祖上留下来的一些田产铺子,负责这诺大侯府的园林花木、房屋修缮等等事宜的花销,并每月给各房分发一定数额的月例。至于私账吗,则是各房自己的账册。

长宁公主常住公主府,这大房的私账便一直由公孙□□掌管。

长宁并不爱理这等俗物,蹙眉:“何必,送回去要她接着管就是了。”

“公主,容老奴说一句,你如今是这长房的妻主,这私库哪儿能让一个妾氏掌管,况且侯爷既已归家,咱们少不得要在这侯府中待一段时日,妻主既然在,长房的一应用度却皆要一个姨娘来安排,岂不是让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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