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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如此晋室

不待两位客人答话,卫璪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叔宝这孩子,不会藏事,昨日他一偷溜出门,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沈介并不隐瞒,他朝着卫璪郑重地一礼,又把益州之事讲了一遍,“……我二人所求,也不过是见齐王一面,使他发兵救援益州而已。”

“难怪之前叔宝一直撺掇着我要请长沙王过府赴宴,原来竟是为了此事,”卫璪略略颔首,“这也是正事,不过要见长沙王,你们俩这身打扮可不行。”

孟霁同沈介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衣服,没吭声。

“是叔宝的意思吧?”卫璪了然,“这孩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沈介便不得不为他的好友遮掩道:“此事并非叔宝的意思。介如今不齿于人,作如此装束登门,也是为了不移祸于人而已。”

不想他这番话却听得卫璪直摇头,“涧松不当如此自轻。”

这位年轻的兰陵公叹了口气,“涧松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我懂你现在的苦楚。”

他将手按在沈介的肩上,声音恳切,“当年我卫家何尝不是一样,一夜之间全家九口罹难,只我们母子三人因为在医者家养病才逃得一条性命。”

此事孟霁不清楚,沈介却是知道的,当年先帝新丧,洛阳的权力格局重新洗牌,卫家在争斗中败得惨烈,卫玠的祖父蒙冤而死,卫氏也几乎灭族。

“……那年叔宝才五岁,我们寡母幼子的,日子也不好过。这脖子上就像是悬着一柄利刃,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许多日子。”

他轻哼一声,眉宇间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怨怼,“那时候,洛阳人人都以为我们卫家完了,彼时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到过?我阿母整宿整宿地抱着我们兄弟俩哭,生怕我们活不到成人。

可如今我同叔宝不也长大了吗?

反倒是那些害过我们家的人,早已成为冢中枯骨。”

“涧松,”他看向沈介,似乎透过眼前这个少年,同当年的自己说道,“别怕,坏日子总会过去的。”

沈介的眼眶有些发热,声音也有些发颤,他低着头,拱手道:“兰陵公教诲,介铭刻于心。”

“好了,不说这个了,”卫璪深呼吸了一口气,略平复了一下心情,“一会儿你们先换个衣服,等长沙王来了,我给你们引荐。”

·

当卫璪领着人踏入客堂的时候,孟霁同沈介都已经换上了一套华贵的蜀锦直裾。

彼时卫玠正在堂中下首陪着他老丈人,也就是时任尚书令的乐广。

乐广其人也是当时的清谈领袖,自是见过沈介。

但沈介一亮相,翁婿二人却不由眼前一亮。

之前他们见到沈介,沈介穿的都是普通布葛做的衣衫,颜色也素净。

哪像现在,裹着一套鲜艳灿烂的蜀锦衣衫,行动间便闪出流光溢彩来。

这其实并不符合沈介那种淡雅出尘的气质,但这两者竟奇迹般地在沈介身上相得益彰起来,倒融合出了一种清贵之感。

至于孟霁么,她穿上了漂亮衣服后,倒也是好看的,就是——

“有辱斯文!”

卫玠忍不住朝抱着碗顿顿顿灌水的孟霁,嗔了一声。

他们这些名门阀阅的公子哥,别的未必擅长,但礼仪一定是精通的。

举凡动作,不管是喝个水,还是坐个席子,都是从小一板一眼地教导出来的。

满屋子的公卿子弟,没一个像孟霁这样不拘礼仪的。

“不修仪检,非礼也!”卫玠又补了一句。

卫璪瞪他弟弟,“叔宝!不得无礼!”

孟霁把那只做工精美的漆碗放回案上,拿袖子擦了擦嘴,满不在乎地扔下一句——

“我蛮夷也!”

卫玠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一口气憋在胸中,那张白玉一样的小脸都给憋红了。

沈介略垂着头,只是忍笑不止。

卫璪也笑道:“明彻爽朗通脱,倒是颇有名士之风。”

“惭愧,惭愧,”孟霁大喇喇地道,“遐荒之人,实在不达礼教。”

卫玠心中腹诽,我看你就没有半点惭愧的意思!

可碍于他阿兄的淫威,卫玠到底没敢将此话说出来。

几人说着闲话,门外就报长沙王到了。

卫璪忙敛了笑,整一整衣冠,带头迎了出去,后面跟着一众人。

那排场还是满够的。

孟霁跟在尾巴上,探头探脑地跟着去凑热闹。

沈介悄悄拉了拉孟霁的袖子,低声叮嘱道:“明彻,王驾当前,切勿失仪。”

孟霁郑重点头,为大事计,她当然知道轻重。

但——

她悄摸瞄上一眼,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孟霁垂头弯腰拱手,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看那个被拱卫在中间的长沙王。

然后她就震惊在了当场。

此人她曾见过!

她的那辆轺车就是从他手上买的!

不过彼时,他分明自称马六!

就在孟霁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的时候,长沙王已经被卫璪引着走了过来。

“孟明彻!”

长沙王指着孟霁,大叫了一声,一脸可算找到你了的兴奋表情。

孟霁给他叫得一愣,这架势,莫不是来找自己讨债的?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轺车钱我可是送到将军府的门房手中了的!”

马六——

不。

应该是左军将军、骠骑将军、长沙王司马乂似乎给她噎住了,张大了眼睛瞪住她。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瞬间,孟霁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司马乂好说也是个正儿八经有封邑的王爵,应该不至于念挂着一辆轺车。

忽然一个念头闪进她的脑海——

那天她揍了齐王的兵卒,那些兵卒即便是打不过她,又如何肯容她架着轺车大摇大摆地离去?派个人跟着,找到她的落脚点也不难吧?

可那日她的的确确是顺利地离开了,那之后也没有人来找她麻烦,可见那日根本无人跟踪她。

“那日我能全身而退,是殿下暗中帮了我吧?”孟霁看向司马乂。

司马乂点了点头,“我在,他们不敢追你。”

孟霁朝着司马乂一礼道:“承蒙殿下相助,孟某无以为报。”

司马乂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言罢,就那么似笑非笑地望着孟霁。

孟霁就忽然想起那日自己拒绝入仕长沙军府。

……自己当时是怎么拒绝的来着?没有表达对长沙王的不屑吧?

……嘶,好像有点?

孟霁越想越是不自在。

一时间,氛围古怪极了。

卫璪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作为主家,他当然不能任由这个诡异的情况持续下去,遂在一旁道:

“眼下已至晡时,席面皆已齐备,还请殿下入席。”

司马乂略一颔首,将目光从孟霁身上收回来,看向卫璪,“劳烦兰陵公带路吧。”

席间种种姑且不提,且说饭后,众人至院中消食。

沈介这才将益州的情况同司马乂讲了。

司马乂蹙眉问道:“益州眼下竟到了这个地步吗?”

“是!介不敢欺瞒殿下。”沈介肃然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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