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挺直腰板,两个时辰的审讯令他双眼充满血丝,尽管姚姜和老谢并没有对他用刑。
但这老臣却比被用了刑还要憔悴。
陈松睿这次总算没再带着他不怀好意的笑,背着手,在大厅站成了一颗青松。
“王大人,我就不和你废话了。”陈松睿声音沉静:“你为什么要暗示我来到这儿?”
“若你有难处,自可与我说。你应当知道,自今上执政,锦衣卫中再无错案假案,我从未冤枉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这次而来,乃是因为蔡知府以血写就的家书。”陈松睿难得没再穿上“蛮横无理锦衣卫”的面具,语气与动作都像一位明断的臣子:“若这次扬州府贪墨案确实与十七年前的通州走私盐案为同一人所为,那么这次便能将犯人绳之以法,也能还无辜者一个公道。”
他谆谆善诱般,背着手来回跺步,寥寥数语说出了藏在背后的惊天案情:“当年何知州一家老小惨死,无一幸存,震惊朝野的通州案也不了了之。王大人,那些人的冤魂已经等了太久了,若无人为其沉冤昭雪,他们怕是——怕是泪水能淹没阎王殿啊。”
“方才的审讯是为了排除您的嫌疑,若是多有得罪,陈雅端在此向您赔罪。”陈松睿站定,拱手就是一揖到底:“还请王大人助我!”
王大人原本垂着眼,不知道听到了哪个词,突然抬起了头。
他快到古稀之年,一双眼睛竟依然清澈,灯火在他眼中摇曳出一轮圆月,血丝如线,拢起一层雾气,那眼中竟是与月共载了满满的愁苦。
陈松睿见惯了各式眼神,绝望的,悲伤的,恳求的……他早就对这些扔向他的情感免疫,却还是被这欲语还休的眼神震在了当场。
“王大人。”他严肃了面容:“若有隐情,还请相告。”
那老臣却又垂下了眼睛,苍凉的笑了两声。他没有回应陈松睿的话,像是被魇住似的,恍恍惚惚地冒出了两句:“广堂清白照蒲团,相续真灯未许残……”
陈松睿蹙起了眉头,还以为王大人再说什么暗语。他正要再问两句,却看到王大人骤然收了声,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郑重其事地说道:“陈雅端,你记住你的话。”
这话语中带着某种如释重负,陈松睿眼中突兀涌出某个高大身影,那烈火吞噬着一切色彩,直到与泪水一同化为灰烬。
他瞳孔骤然紧缩,大吼一声:“他要自裁!拦住他——”
斜后方的姬沧远已经极快掷出手里的枣核,可却没有王大人快——这老臣似是因为什么返老还童,手里寒光一闪,颈侧刹那被鲜血泼成深红!
他身体还未摔倒在地上,陈松睿便已经将他扶住。
“我知道……我一死,你必然陷入险境……”王大人蓄存已久的泪水忽然落下,他咳嗽着,艰难冒出话语:“请雅端谅解——我一生未能尽忠报国,也不能……愧对……唯有、唯有一死,至少能对得起,自己的……心……”
陈松睿看着他手里不知何时藏着的茶杯碎片,双眼猩红,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猛然炸开。他野兽似的低喘几声,仰头就是一声怒号。
“姬沧远!”他放下已经渐渐变凉的尸体,也顾不得擦去手中的血迹:“带着那个老大夫,去把他家里掘地三尺——我要立刻见到尘外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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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满穗换上了一身侍卫的衣服,脖子上挂着面具,提着一盒早饭进了门。
身后的兰霜毫哈欠连连,险些被门槛绊个大马趴。他揉了揉脑袋,嘴里有些抱怨似的嘟囔着:“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钱伯怎么还不回来?”
两人穿过充满花香的走廊,一直往后院去。方满穗看了看天,啧了一声:“可能是病人快死呗,谁知道。”
兰烟渚正在院子里看着密信,看到弟弟妹妹来,这才将一打信塞回了盒子里。她站起身,看到方满穗提着的食盒,表情阴沉了几分:“怎么回事儿,素琢,你怎么让穗穗一个姑娘家提这么沉的东西?”
提着两盒的兰霜毫:……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姐姐时不时的偏心,干巴巴地说道:“啊,是啊,所以我怎么帮忙呢,像点珠一样用嘴叼吗?”
兰烟渚:“嘿你个小毫毛,你还学会顶嘴了是怎么的?!”
兰霜毫“嗷”的一声,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扔:“姐!!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小名了!!”
“那又怎么样,我是你姐,”兰烟渚毫无同情心,把食盒里的馄饨端出来:“我想叫你的字就叫你的字,想叫你的名就叫你的名,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是吧霜霜。”
方满穗正尝一口馄饨汤,差点被这句话呛得从鼻子里喷/出来。
兰霜毫十分沧桑地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昂”了一声,端着属于自己的碗坐到一边吃饭了。
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依然温温柔柔地撒着光。院墙上沁出一层软软的白光,沿着黛瓦给宅院描了个边儿。
“不过什么病要看到现在?”馄饨味道一如既往的好,方满穗满意地往里加了点酱油,用这碗热腾腾的美味安抚一下自己一/夜的惶恐:“该不会是那个锦衣卫快死了吧?”
兰烟渚呛了一下,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幸灾乐祸。
“死到未必,陈松睿命大的离谱,阎王爷都未必能拽走他。”兰烟渚夹起一筷子雪菜塞进嘴里,“唔”了一声:“可能是怕谁死吧,故意留着不让老钱回来,难说。不过老钱虽然有点憨,但是逃命水准有的一拼,见势不妙他拔腿就跑,那群鹰犬未必追得上。”
方满穗对于“陈松睿命大的离谱”表示了赞同,又被“钱伯逃命水准”给逗笑了。
这里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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