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
夜黑得格外快,天际像泼了浓重的墨,纷飞的雪在空中飘扬,寒冷让金灿灿的皇宫屋檐上凝结了一层层冰锥。
锦绣宫三个大字牌匾上也蒙了一层冰晶。
锦绣宫乃先帝妃嫔的住所,空了几十年了,如今虽旧居迎新,宫殿外却也只把守了几个人。
寒夜冷寂,丑时末,侍卫们顶着天寒地冻站着,不免有些无聊,个别爱嚼话根的长舌男便起了个大逆不道的话头,企图刺激彼此的神经——
“诶,你说陛下怎么还不来宠幸这位夺来的美人?”
正是深夜,眼见四下无人,另一侍卫或许是新来的,不懂规矩,竟搭话了。
“也许是不喜欢罢。”
“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可是安王家那个待遇堪比男宠的暗卫啊——叫什么来着?月、月清?听说王爷极宠爱他,走哪儿都要带着他,上次宫宴时也带着了。”
“你这什么语气?羡慕他?以色侍人讨不到好的。”
“呵,谁羡慕他啊,男子之身承欢,简直是耻辱,他那个爹也有病,明知陛下床笫上糟蹋人,还巴巴的把人下了药送来!”
“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
侍卫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顺着窗棂吵醒了殿中的人。
只见殿中金玉为地,四根盘龙柱伫立着,雕花金炉的熏炉里香气萦绕,而后殿里,珠帘后的浴池中,传来噗通的出水声。
——冷。
湛月清睁开眼,便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冻得他颤抖起来。
【检测到宿主已清醒,任务即将下发——】
【主线为改造暴君,支线为获取蛇蝎美人称号,辅助男主漳丘。】
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叽里咕噜?
湛月清缓缓转动大脑,乌黑的眼睫垂下——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轻纱,左手带着手套,整个人浸在冰冷的、血色的水里。
湛月清抖了一下。
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医院吗?
仿佛感知了他的疑惑,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段记忆。
片刻后。
后殿里有一面全身琉璃镜,清晰的仿佛能将人的每一根睫毛都照清楚。
湛月清站在镜前,眼神空洞。
镜中倒映出的人是个少年模样,看上去约莫十八岁,长发披散,面容白皙,鼻梁高挺,眼眸锐利,不说话时带着一点凶气。
是副雌雄莫辨的样貌,和他现代的脸一模一样,甚至更胜一筹。
湛月清从未见过自己长发的样子,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消化了一会系统给的记忆,眉头微微皱起。
他以前也看小说,对此事的接受度良好——原主是个身份复杂的暗卫,还是个浑身带毒的药人,身上甚至有毒纹。
结合记忆,他大概明白了原主现在的境遇。
当朝国号为宁,可举国上下却并不‘宁’。
不宁的缘由,便是因为宁国陛下是个好色、乱.伦、酷爱杖毙他人的暴君。
暴君在宫宴上对尚且是安王侍卫的原主见色起意,当时便说:“王兄这美人赠朕如何。”
安王以“月儿样貌丑陋,蒙着面具,何处见得美?颜容有损,恕他无法侍君”的理由拒绝了。
可这更激起了暴君的征服欲——谁让他向来喜欢和安王抢东西呢。
正巧,原主的弟弟又在那天犯了错,暴君便派人暗示了原主的爹,一子换一子。
用籍籍无名的哥哥湛月清,换他那年少成名的弟弟湛德。
傻子也知道选谁。
宁国不好男风,觉得男子为人妻妾是为耻辱,原主抵死不从,却被那渣爹灌了迷药送上了入宫的小轿。
可迷药而已,原主怎么死了呢?湛月清眸中现出疑惑。
但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从暴君手中活到第二天。
系统说,因为暴君杖毙了太多的人,他不确定他能活到第二天,所以要活下来才会告诉他剩余的信息。
想到此处,湛月清蹙着眉头揭开腿上的黑纱——
他的左腿上有着大片的黑色刺青,从大腿蔓延到了脚趾上,看不出那是个什么形状,可那黑色的毒纹配着他苍白的肤色,看上去有种古怪的反差美。
“我一头撞死得了,”湛月清面无表情的想,“这和黑丝有什么区别。”
他又褪去左手手套,发现骨节分明的手上也有着同样的纹路。
怪不得要盖起来。
湛月清想到系统的那句改造暴君,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考如何破局。
“系统,我的血也有毒吗?”湛月清问它。
系统装死。
“不说,你可就找下一个宿主去了。”湛月清蹙眉道。
系统立刻说:【有,且中毒后,唯有你能解。】
湛月清恍然大悟,欲同系统再问几句话,耳边却敏锐的听到了一声长喝——
“陛下驾到。”
湛月清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先敏锐的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像是某种木质的味道,还夹杂着轻微的血腥气。
宫殿中分了前后殿,有宫人在前殿喝道:“湛家公子何在?”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
湛月清连忙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小跑了出去,扑倒在那王位之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仿佛是原主的肌肉记忆,以至于湛月清反应过来时,他已跪得极低了,目光只能看到不远处那拖曳在地的玄色烫金外袍。
还有一双翘起的长靴。
“吓傻了?”王座旁,守在帝王身边的太监又开口了——那太监名周福,在宫中多年了,如今已年过五旬,看上去像个笑面虎。
什么?湛月清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
一声轻笑忽地从他的头顶传来。
这声笑很低,磁性喑哑。
……还挺好听。湛月清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滑过这个想法。
一旁的周福却汗如雨下,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不懂事,连句问安都不会。
周福觑了一眼身旁的帝王,想透过君主的面色揣测心意,目光却被那冠冕上的旒珠给挡了回来。
忽然,湛月清发现眼前的靴子动了。
“陛下恕罪!”周福瞬间也跪了下来,“许是底下的人忘了教他规矩。”
湛月清有些恍惚。
这就是暴君吗,抬个腿都有人怕成这样?
他呼吸一顿,也跟着开口,“陛下恕罪……”
他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因此说到此处便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草,该死的封建社会。
湛月清在心底默默骂。
他才没错呢!
他错就错在不该在医院了还熬夜!
这下好了猝死了吧,还穿进了他没看过的小说里,死系统还不帮他!
湛月清无意识的揪紧了自己的衣袍,咬了咬唇,心脏却忽然飞快的跳动起来。
“周福,”帝王又开口了,“你吓到他了。”
湛月清一怔,这声音……
周福也呆了呆,愕然的抬眸,显然从未见过谈槐燃如此说话。
——谈槐燃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看上去恨不得钻进地里变小地鼠的少年,眯起了丹凤眼。
他看着那个发旋儿,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的玉龙扳指,心中毫无来由的漫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陛下。”
外头有一黑袍暗卫进来了,湛月清只听到了此人的声音,连脚步声都没听到。
他又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暗卫将手里的两节血淋淋的东西丢到了地上,半跪下来,“外头的人已处理了!属下监管不力,请陛下恕罪。”
血淋淋的东西不巧丢到了湛月清的旁边,他瞥了一眼,瞳孔倏然缩了一下——
那是两节舌头。
人的舌头。
湛月清在现代时学医,对这些东西十分清楚,他一眼便看出那是被生生扯下来的人舌。
湛月清脸色煞白,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这是给他下马威吗?不好好说话就要被拔舌?
偏偏头顶的帝王又开口了,“都退下。”
暗卫悄无声息的又退了,周福也退着爬了出去。
湛月清一顿,眸光迷茫,他说都?那我也要爬出去吗?
他犹豫了一下,往后缓慢的摸索着爬了一步,可下一瞬,一股浓烈的木香气扑面而来——
戴着玉扳指的手扣上了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
下一瞬,湛月清看见了一张俊美得鬼斧神工的脸。
这帝王的眉目间带着几分阴鸷,薄唇微微勾起,像在笑,可看着他的那双丹凤眼里却好像有一瞬的怔忪。
湛月清眼眸一眨,那抹怔忪不见了。
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陛、陛下?”
湛月清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张脸,脑子却像打结了一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心脏也飞快的跳动起来。
——他有点颜控。
而且这张脸……
湛月清看着他,心里生出了奇怪的感觉,眼眶也微微泛红,像想起了什么。
“好恶心的脸。”
冰冷的话音突然响起。
湛月清一呆,眼角的那滴泪落了下来,愕然抬眸——
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谈槐燃松开了手,退回了王座之上,似乎在平复心绪,冠冕上的珠串碰撞出了响声。
湛月清瞬间回过神来——恶心?他这张脸恶心???
恶心?
他自认样貌不差,没到被人说恶心的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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