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诡谲,我一步踏入,就意识到宁苦甜的评价是完全中肯的。
此刻我正站在无边际的废墟里迷失方向,漫天迷雾浓厚,彻底遮蔽了我的视线,这里甚至比不上无极海本身清透。
但作为遗迹,似乎也可以理解。
一股沉重的气息随着呼吸进入我体内,那感觉不是潮湿或寒冷,而是一种诡异的压力,如同我吸取了某种流动的暗影,它在我体内像活物一样缓缓蠕动。但体内神力都平静稳定,没有任何不适。
我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
但眼前突然逐渐明亮,不,是一个人从秘境深处朝我走来,雪白长发,古银战甲——太一。
他的脚步声克制精准,一下,一下,不急不缓,仿佛世间事尽在掌握。
直到他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遥。
“你终于还是来了,”他说,“但你不该来。”
我话里带刺,质问他:“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却没有再回应。
于是我越过他往深处行去,他的话幽幽地穿透迷雾,声音也似乎被雾气拖拽得沉重模糊:“......回去吧。”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他的身影已经被雾气挡住了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你再走下去,就回不了头了。”
“有人告诉我一句话,”我笑了笑,“冥河的尽头仍是起点,你说,秘境的尽头是什么呢?”
他轻轻摇了摇头:“探寻秘境本身并无意义,你已经是无极海主人了,极乐天六大神界,你占其一,何必前来冒险?”
“既然是我的神界,我怎么能允许它在我的掌控下还有秘密?”我笑道,随后转身继续往更深处走,浓雾聚散流动,但永远不让某一处的雾气浓一些或淡一些,像是维持着一种永恒的公平。
身后传来太一的脚步声,他在长久的沉默后选择了跟上来——不知是监视还是保护。
但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要觉得已经走出了无极海——期间我尝试过缩地成寸急行千里,也试过召唤韶光来往穿梭,但都无济于事——浓雾从来不曾变淡或叫我的视线稍微清晰些,我像是走在了没有尽头的时光长河里,前后都没有回头路。
我停下脚步,太一的声音幽幽传来:“回去吧。”
我转头看了一眼这个默不作声跟着我的杀神,他亦回望,面容平静,眼神却无奈,总叫人觉得他似乎很想将我抓回忘乡或者直接从这里丢出去,却因为什么原因到现在都没有动手。
我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我想这个笑多少带着挑衅,然后伸手轻轻一划,眼前浓雾像是被刺激到一般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随后猛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轻轻后退拉开距离,一边在攻击中腾挪翻转,一边慢条斯理地向太一解释:“你看,无极海主人居然在自己的神界里受到不明袭击,哪怕是天道来了,也没有理由阻止我了吧。”
他的眼神在我出手试探时就微微一变,现在彻底变成了一副隐忍克制的模样,让我猜不透他是否会出手制止我。
刚刚一路走过来我就发现,这片浓雾流动的韵律极其稳定,几乎像某个人的呼吸起伏,当我停下来,它的韵律就慢些,似乎也与我一同休息,而当我动用神力,它便急速流转,我眼前如同降落一场浩大的陨星雨,视野被流星尾迹划出一道又一道裂痕。
还是说,它本来就是活着的?
眼下它的攻击迅猛强势,却同样带着某种试探,涌动的力道一波又一波将我往外推,似乎和太一一样希望我“回去”。
神力在我掌间身上巡回流连,我一直控制着力道,在连续的试探里也仔细观察着这片雾气,偶尔瞥见雾气涌动显露出的一丝遗迹的影子,却看得不甚清晰;除了将我往外推,它似乎并不打算伤我。
不过,我既然决定要来,也答应了宁苦甜要帮他寻找失落的残魂,就不可能退后。
“一力破万法。”我轻声道,浩荡神力从我指尖涌出,逐渐化为一张巨大的网悬在高高的天顶,随后猛地降落将整片雾气兜头罩住,它在网里死命挣扎,左冲右突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却敌不过神力的层层压迫,只能缩小再缩小,最后被网罗成一个巴掌大小的灵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无极海既然是我的,混沌中所有的力量皆为我所用,这一小片雾气如何能与我抗衡?
设下这迷障的人,或者是太过自负,以为迷踪诡迹就能阻止一个神明的侵犯,或者就是故意留下这一步,要来人将这雾气收入囊中。
倘若按照宁苦甜的说法,无极海现在只有我能出入自由,那很显然,这片雾气,乃至这个遗迹,都是为我而留的。
那太一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问他,只是把灵体轻轻收入怀中,它现在看起来反倒很乖,这副模样有些熟悉,似乎以前也曾经见过。
我抬起头盯住了前方真正的遗迹本貌。
荒凉。凄清。冷冽。寂寂孤寒。
这是个真正的遗迹。
太一曾经给我看过的混沌秘境已经荡然无存,此刻它真正是个尸体,连伤痕都风化了,如同一片广阔、毫无生机、鸟兽绝迹的沙漠,满地尘石碎裂,却无人为它们收殓遗骨。
我走上前去,同样是荒芜之地,这个遗迹却与无极海不同,泛着一层温润细腻的银灰色光泽,我每走一步,眼前景色就一变,重重叠叠变化,像是无数层衣料在风中缓缓翻覆。
脚下地面是半透明质,有种不真实感,我的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平面上,却荡起阵阵涟漪,像冥河主人步步生花一般。
而地面更深处隐约的影子也随着我的脚步显露又隐去,像是一个大型的满载记忆的灵体,和宁苦甜从那个残魂身上提取的灵体别无二致。
我越走越深,这片时空居然开始震动摇晃,我一时站不太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试图抓着什么东西,同时神力流出试图稳定身形——太一扶住了我,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将我带进他怀里,语调生硬又急躁:“......别再走了。”
我撤去神力,靠着他的胸膛抬头看他,他双眉紧皱,视线扫过身周震颤空间,将我拥得更紧,几乎让我感觉窒息。
此刻我们停在原地,这片颤抖的世界似乎也慢慢冷静了下来,恢复平和。
“......太一?”我小声唤他。
他的身体轻轻一颤,慢慢低下头来看我,随后缓缓松手,后撤一步,再次与我拉开距离。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却已经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得他说不出话:“别再往前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别再走了。”
他的表情如此绝望恐惧,眼角略微闪烁星光。
我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眼角,那里居然有点湿意——无情仙的眼角,也会有泪吗?
这点水痕冰得我心跳都停滞了。他转过头去将脸埋在阴影里,秘境里风声温柔,用尽万年耐心将人心一遍又一遍地打磨抛光。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能再让你走下去,你回去吧。”
他背对着我,身体却不那么稳健挺直,我看到他的头发在微微颤抖,他补充道:“如果你一定要往前,那就先杀了我。”
他伸手一引,白色细剑出现在他手心,将一泓朦朦胧胧的月光反射在我眼睛里。那不是这里的月亮,是从他灵魂里透出来的冷清。
我后退一步,但没有动手。
“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我问。
他转过身来,脸上覆盖着一层流转的光轨,完全遮住了他的神情,他似乎已经恢复平静,淡淡地说:“无界秘辛,你不该问。”
我又后退一步:“秘境遗迹......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向我的方向追上一步,冷漠道:“一切湮灭之地。”
我站定了,一点茫然的怒火从我心底生发破土,让我冒着危险也想要质问他:“......既然秘密不让我知道,为何又要我来做什么无极海主人?”
我不由自主地运转神力,清透光轮在我手心流连磋磨,混沌深处暴虐之力正熊熊燃烧,我在与无极海共鸣的晕眩中咬牙切齿:“无极海......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令你死无葬身之地,”他近乎无声地说,“但它以前不是这样的。”
说完他冲向我,以一种无所顾忌的力道狠狠撞上我的掌心。
我跳起来远远躲开,又惊又怒地制止他:“太一!” 他那股势头简直是要借我的手自裁!
……不,不对。
太一执掌天罚,无情无感,却在这里流泪又寻死?
......他不是无情仙。
他抬头看了看我,遗憾地摇摇头,随后剑尖轻轻一划,我脚下雾气被他隔空切开一个缺口,我掉下去,刚好落在他面前,刺眼的月光扑面而来,我瞬间反应过来祭起手中光轮格挡。
两枚法器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我和他各自飞身后退,在空寂的世界里遥遥相对。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行使职责那一套手段用在了我身上,无穷无尽的攻击手段将我层层淹没,我在他千变万化的杀招中左支右绌,不得不呼唤韶光也化身御敌,他飞驰而去,却被太一轻描淡写挥开,不得近身。
我愈加愤怒,这片空间也颤动得愈加厉害,我的怒火似乎变成它的燃料,神力更加强盛地从我身上往外席卷,我终于祭起一个防御的屏障,找到机会问他:“你不是太一。你到底是谁?”
“我是太一。”他的剑芒一下又一下往我眉心刺——那是我神魂稳固之所,他知道我的命门——我的防御在他的攻击下摇摇欲坠,他用一种与手上狠绝完全不同的温和语气说:“以前是,以后也是。”
“我教过你的,”他一字一句地教导我,“一旦出手,就决不能手下留情。”
他再次将韶光远远击退,巨大的六棱剑芒撞在我雾障上,我看到那片雾气轻轻碎了,剑尖向我的眉心缓缓推进。
他站在原地轻声道:“你的良善,你的同情,都会变成敌人的武器。”
多么理所当然。
多么狂妄自大。
我撤去屏障,稍偏了偏头,剑尖从我的眉心划过,血瞬间喷涌而出淋了我满头满脸。
借着剑芒侧身而过的炫目光亮遮挡,我拼尽所有神力冲向他,以身化剑狠狠洞穿了他的小腹——我直觉地知道他的命门。
那一瞬间我抬头看进他的眼睛,他脸上流光溢彩的光轨散开,他也看着我,笑了起来。
他坠落下去,我却再没有力气接住他或者推开他了。
我们一起砸在地面上,被溅起的银灰色尘灰扑了满身,将两个血人覆盖得如同冥河里的丑陋人形,看不出面容。
命门受伤便如同蛇七寸受制,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头晕目眩地趴在他身上,他无力地摸了摸我的脸,说:“这样才对。”
“你现在......是太一吗?”我挣扎着想要抓住他的手,问他这个问题。
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溃散。我愣愣地看着他抚过我头发、又摸过我脸颊的手垂落在地面上,又一点、一点地坍塌了。
我的身体似乎也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拆散重组,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一寸寸剥落。
也许是疼痛层层叠叠将我拖入了梦境,或者梦境本身才是真实。
我又做了那个在忘乡做过很多次的梦。
梦境里,我总是一个人待在这片时空的中心,这里寂静、悠远、阴沉无光,纵横交错的丝线经过我身前身后爬满了整个空间。
突然我又站在了远离世界的另一头,遥遥观望着被制约在天网里的自己——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那些丝线从这个角度看去终于有了收束,尽头的影子叫我无端感觉熟悉,像是已经看了他们百万年。
被束缚的影子抬起手,似乎想要挣扎着脱身,但那几个丝线尽头的身影掌控着影子,手里各自牵着一把落在那影子身上的丝线,神力在这些丝线上来往流转,如同某种契约共生。他们看起来像在给影子输送神力,可囚徒无法回应,无法拒绝,哪怕奋力张开嘴,也不能发出声音。
心跳急促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扯那些线,突然的力道将无数丝线扯断,世界如同一座倾塌的雪山,轰然崩溃,一股炽热的痛感撕裂了我的神魂。
我猛地睁开眼睛。
看到的第一个东西是眼前一小块散发着清润光泽的灵体,我伸手握住它,触感冷得像雪,又像一片冷冽月光,边缘有些割手,让我想到太一的头发。
他的身体已经消散,只留下这一块不知何物的东西。
遗迹中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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