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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第八章

长街喧嚣,苍苔密布。

小孩顽闹的笑声如银铃清脆,犹在耳边回响。

虽说先前在宋纾禾眼前放下狠话,可如今亲眼见着孟庭桉,徐若烟到底还是心虚,磕磕绊绊为宋纾禾说情。

她强打着精神挡在宋纾禾身前:“表兄,是我贪玩误了时辰,和纾禾不相干。”

孟庭桉淡漠抬起眼眸,面上如山涧泉,只可远观不可近看。

徐若烟讪讪往后退开半步,极低极低在宋纾禾耳边丢下一声“你自求多福”,随即溜之大吉。

夜色浓稠,无端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纾禾扶着冬青的手踩上脚凳,满腹不安落在手边攥成一团的丝帕。

细长的涵烟眉轻蹙,拢着挥之不去的害怕和心慌。

“哥哥、哥哥怎么来了?今日的事是我不好,忘了时辰……”

“你和徐若烟相处得不错?”

没来由的,孟庭桉打断了宋纾禾的话。

那双藏在夜色中的黑眸晦暗幽深,辨不出喜怒。

宋纾禾实话实说:“徐姑娘人不错,今日这雨花楼,也是她带我来的。”

孟庭桉挑眉:“她唤你‘纾禾’?”

孟庭桉不喜宋纾禾从前的那些事,也不想同旁人一样唤她的名字,这才另给她取了小名。

宋纾禾稍顿,迟疑道:“徐姑娘往日不曾这般唤我,许是刚刚哥哥在,又想着为我说话,这才改了口。”

宋纾禾讨好倚在孟庭桉肩上:“哥哥若是不喜欢,日后我让她改口就是了。”

孟庭桉不疾不徐:“一个称呼罢了,倒也不必麻烦。”

这是揭过此事了。

宋纾禾无声松口气。

说话间,孟府近在眼前。

刻着“孟”字的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高悬在府前,一众奴仆屏气凝神,手中提着销金香炉和珐琅戳灯,恭迎宋纾禾和孟庭桉回府。

冬青落后两三步,命人从马车上搬下锦匣,往库房抬。

她笑着道:“这些都是樊十娘孝敬姑娘,除了先前姑娘看上的浣花锦,另有两匹玉锦和天香娟,都是上好的料子,姑娘拿着做些香囊,或是赏人,都是好的。”

孟庭桉侧目:“你想做衣服?”

宋纾禾一怔,随即摇头:“只是瞧个新鲜罢了,正好快入冬了,挑些好料子,也好让冬青做几身新衣。”

乌木长廊两侧高悬着金丝藤红竹帘,今夜无月,只有零星的烛火摇曳。

孟庭桉长身玉立,颀长清隽的身姿如松柏笔直修长。

他目光自上而下,缓慢落在宋纾禾脸上。

宋纾禾双颊泛起酡红,目光闪躲。

徐若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的衣物是孟庭桉一手置办的,就连量身,也是孟庭桉亲力亲为。

……

暖阁灯火通明,簇簇烛光映照在空明铜镜中。

宋纾禾立在铜镜前,乌发如云,她鬓间未有多余的玉簪珠钗,只拢着一身轻薄通透的里衣。

里衣透似蝉翼,朦朦胧胧,隐约可见若隐若现的芳春。

木径尺顺着鬓角往下,而后又在宋纾禾手背上轻拍了一拍。

“抬手,绒绒。”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宋纾禾莫名生出阵阵颤意。

绛唇轻抿,宋纾禾依言照做。

孟庭桉就站在她面前,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裁缝,为宋纾禾量身裁衣。

修长手指握着的木径尺宽有两指,约莫有一尺多长。

木径尺乃青木所制,质地冰冷。

先是肩宽,而后又一点一点往下。

宋纾禾心口的八宝攒珠金丝璎珞早就取下,此时身前空落落。

她未着心衣。

冰凉的木径尺贴着里衣,隐隐勾勒些许雪色。

宋纾禾颊边的绯色更甚,如飘荡着火烧云,滚烫透红。

高抬在空中的双臂颤栗发抖。

倏尔宋纾禾双足无力,整个人似飘荡在半空的轻羽,跌落在孟庭桉肩上。

她气息不稳,连声音也比不得往日,求饶似的往孟庭桉怀里钻。

明明孟庭桉还什么都没有做。

“哥哥。”

宋纾禾嗓音带着鼻音,含糊不清,“我、我不要冬衣了,我可以……”

话犹未了,身后忽的挨了木径尺一打。

宋纾禾脸红耳赤,羞赧万分。

她只见过长辈这样训斥小辈,可自己分明及笄多时了。

宋纾禾双眸氤氲着水雾,纤细睫毛下泪珠点点,她小小声呜咽:“哥哥。”

似幼燕投林,委屈可怜。

孟庭桉面无表情,垂首敛眸。

少顷,淡淡出声:“站好,绒绒。”

半点怜惜之意也无。

……

宋纾禾脸上的泪水全沾在孟庭桉袖口,深深浅浅。

更深露重,遥遥的,可听见外间传来的钟磬鼓响。

宋纾禾身心俱疲伏在孟庭桉膝上,有气无力。

不知是困的,还是累的。

三千青丝如瀑布飞流直下,落在孟庭桉掌心。

身后是六角斑竹梳背椅,孟庭桉目光瞥至地上铺着的羊绒褥子,眼皮轻掀。

宋纾禾自然也瞧见那一块羊绒褥子,像是雨中蕉叶,深浅不一。

困倦的眉眼泛起无边的惊慌失措,她着急忙慌,伸手捂住孟庭桉双眸。

欲盖弥彰。

孟庭桉勾唇,漫不经心握住宋纾禾的手腕,十指相握。

洋漆描金案几上供着一方青窑美人瓢,瓢中设有三两株君子兰,如浆果橘红。

只是还比不上此刻宋纾禾半分。

孟庭桉眸色一沉。

映月阁又是彻夜通明。

……

前儿从雨花楼回去后,徐若烟三番两次打发人到雨花楼,试探一二。

今早闻得孟庭桉出府,徐若烟急急提裙赶来,也不让人送信了。

映月阁悄然无声,廊檐下奴仆婆子无不垂手侍立,老实本分。

冬青捧着药,亲自服侍宋纾禾喝下,又取来两颗桂花糖,好让宋纾禾压压嗓子的苦涩。

宋纾禾素日药不离手,徐若烟不曾多想,只是皱眉坐在榻边,愁容满面。

她一面托腮,一面抚弄鬓间的珠钗流苏:“你这身子,未免差了些。终日喝药,着实不是正经事。”

徐若烟长吁短叹,“说来也是我的错,若是那日早早带你回府,兴许你也不会染上风寒。”

宋纾禾今日嗓子哑了许多,徐若烟还以为她是染的风寒。

宋纾禾垂首低眸:“我还以为,徐姑娘不会再踏入映月阁了。”

徐若烟一时语塞,讪讪转首:“我、我思来想去,也不全是你的错。”

她是不齿宋纾禾事事对孟庭桉言听计从,可一想到那是孟庭桉,徐若烟忽然又觉得不甚稀奇。

徐若烟口无遮拦。

“若是真论起过错,那也是表兄为人强势,与你无甚干系。”

宋纾禾掩唇,轻咳两声,忽的仰首,望向徐若烟身后:“哥哥?”

徐若烟大惊失色,差点从杌子上摔落,语无伦次:“表兄,我刚刚的话只是戏言,并未有冒犯之意……”

暖阁空空荡荡,唯有冬青捂嘴偷笑,哪里有孟庭桉的身影。

徐若烟愣愣站在原地,须臾恼羞成怒,往宋纾禾身上扑去。

“好啊你,竟拿表兄吓唬我!亏我还拿你当正经人,怕你在表兄面前受欺负。”

宋纾禾笑得跌落在榻,连声求饶。

徐若烟别过眼,脸上怒气未消,腮帮子涨得鼓鼓的。

宋纾禾伸手戳戳徐若烟的手背。

徐若烟冷哼,双手藏在袖中。

宋纾禾何曾遇过这样的阵仗,往日她身边也就冬青一人伺候,旁的好友一个也无。

宋纾禾声音轻轻:“徐姑娘。”

徐若烟冷笑:“呵。”

宋纾禾赧然:“徐姑娘,我……”

徐若烟猛地转过身,目光恼火瞪着宋纾禾:“徐姑娘徐姑娘,怎么,我们之间就这般生疏?”

宋纾禾一愣,委实想不到徐若烟是为着这个恼怒,她犹疑:“徐……若烟?”

徐若烟冷嗤一声,终不再和宋纾禾论过错。下颌高高扬起,徐若烟发号施令:“日后你若再和我那般生疏,我便不理你了。”

她喃喃,兀自念叨了两声“纾禾”,忽而好奇,“表兄也是唤你‘纾禾’吗?”

宋纾禾怔愣片刻,摇头。

徐若烟眉开眼笑,抚掌大乐:“那我日后就唤你‘纾禾’了!”

她才不想和孟庭桉一样。

寒暄过半,徐若烟终想起正事。

“樊十娘昨日托人给我送了好些东西。”

到底是雨花楼的掌柜,樊十娘辗转托了关系找到徐若烟,想让她在宋纾禾面前说些好话,通融通融。

徐若烟倚着青缎提花迎枕:“我瞧着,她应是不知你的身份。”

若是知晓宋纾禾是孟庭桉的人,只怕樊十娘也不敢找上门。

徐若烟一手撑在额间,转身和宋纾禾面对面躺在榻上:“那些东西我都没有收下,让人送回去了。只是我瞧着,樊十娘不会轻易放弃。”

徐若烟循循善诱,“说起来,你那双面绣真是从书上学来的?我瞧着宫里出来的绣娘,未必能有你的好。”

宋纾禾眉眼弯弯:“你若是喜欢,赶明儿我送你一副就是了,这原也算不得什么。”

徐若烟瞠目结舌,而后伸手环抱住宋纾禾:“此话当真?”

她笑靥如花,“你可不能诓我,我瞧着前儿你绣的黄鹂就很好,你拿那个送我就很好,别的我也不要。”

许是怕宋纾禾偷懒,徐若烟连着三日,日日登临映月阁,亲自盯着宋纾禾。

恰逢冬青送来新制的冬衣,蓝缎妆花彩云灵芝纹天马皮裘衣柔软顺滑,色彩明丽。

思及那夜孟庭桉为自己量身,宋纾禾面容羞赧,脸别至一旁:“不必试了。”

冬青笑着道:“这可不行,公子特意嘱咐了,让姑娘上身试试,若是不合身,也好让他们改了送来。”

徐若烟凑近瞧,倏尔目瞪口呆:“这裘衣,可是天竺送来的?”

冬青错愕,旋即莞尔一笑:“正是呢,徐姑娘真是好眼力。”

宋纾禾不明所以:“这裘衣……有何不同?”

徐若烟压低声音:“前些时日天竺派来使臣,听说送了好些上用的丝绸羽缎,旁的不说,就说这裘衣,这是拿野鸭子后颈细绒所做,不沾雪不沾雨,遇火不燃遇水不溶,内里的羽纱更是大有学问。”

徐若烟细细摩挲,娓娓道来,“这羽纱乃是葵蚕吐丝所制,葵蚕金贵,非露水不喝非金玉不食。”

她环顾四周,声若游丝,“我听说皇后娘娘亲自向陛下讨要,陛下没给,不想如今却在你手上。”

且今日若非遇见自己,宋纾禾只怕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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