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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除非秦国拿九座城...

第86章

他对面,正低眉垂首认真为他包扎着左臂伤口的,正是前几日被他视为治水大才的“信。

若说方才,对方趁郡衙大乱将他们带上马车之时,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惊诧与感激;那么此刻,对方毫不遮掩的熟练包扎手法,却让他心头涌起太多猜疑。

须知,要到数百年后的隋唐时期,才开始为出征的将士们在军营配备一定数量、涉及内外伤病与针灸的军医,正所谓“尚医军主、医药之人,二十人以上,以兵数增之

而在眼下这战国乱世,列国大军开拨之时,至多会如《六韬龙韬王略》之兵书所言,为王者之师配备方士或巫医两三人,以简陋的草药和他们炼制的丹药来为将士们“除百病。

这所谓的除百病,实则一病也除不了——医士人数比起动辄数十万大军而言,实在太少了。许多厮杀时受了外伤之士卒,常常还未等到医士到来,便已在失血过多、伤口化脓感染的痛苦中死去。

纵便他们能侥幸得到医士的照料,喝下那等清热解毒的草药,吃下那等让人亢奋的丹药,也不过是图个精神寄托罢了,死活伤残全凭天意。

正因如此,列国经验丰富的大将通常会在操练新兵之时,将一套通用的包扎之法授于士卒,若他们对阵时被刀剑伤及要处流血不止,便能及时扯破军袍包扎止血,至少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是以,李牧据此,笃定对方必是秦国军中之人,很快,一连串的疑虑便随之而来了——

既然如此,追随对方的五百名“商贩又是何种身份?此人隐瞒身份接近自己,究竟意欲何为?他们在自己遇难之时,正好出现在郡衙之外,当真只是巧合吗?

面对他的质疑,对方只似有似无“嗯了一声,手上麻利的动作并未停下。

李牧的面色顿时愈发严肃起来,他开始以一名将领的专业目光,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呼吸十分轻缓,手劲很稳,扯着麻布条的右手指腹之上,还有一层薄茧.

乃是长期持剑练武之人!

他脑中登时一道惊雷闪过,倏地抽回左手,瞬息之间伸出未受伤的右手,一把用力扣住对方右手之命门,厉声道,

“竖子!原来你并非秦国之士卒,而是秦将!此番赵葱前来代郡杀我,必是你秦国对我王所施之离间计,否则,你又岂会恰好带着商队前来接近我?哼,秦王先以计令我王派人杀我,再命你赶来代郡来救我,是想以恩人自居?他倒是煞费苦心,颇看得起我李牧!可惜啊,我李牧一生

行事光明磊落,最恨蝇营狗苟算计之徒!”

“你秦国号称中原第一强国,却不敢与我在战场上一决高下,只敢暗地里施行这等阴谋诡计,着实令人不齿.”

身为立誓要守护赵国百姓的将领,他自是半分不喜秦国。

说到这里,他手上加了几分力度,喝道,“马上命御者停车!本将今日便是死在赵国,亦绝不会踏上你秦国之土半步!”

也难怪他会骤然生疑,这时代,非但读书识字是贵族专有的权力,便是武术亦只有贵族子弟才习得起——莫说授业师傅昂贵的束脩,便是一把青铜或铁制刀剑,也动辄要数十斤黄金,穷人如何能买得起?

而列国军队之士卒,多是被朝廷征召的穷苦庶民,又何来钱粮长期习武?

再以他知晓的秦国军爵之事而言,原本是人人皆要为功业而上战场的,但豪强贵族们多会选择捐粮千石,来为子孙换个爵位,再设法以其他途径立功——即便偶有这等富家子弟充当秦卒,他们向来自持身份,又岂会在代郡亲自下河渠挖淤泥?是以,他迅速判断出对方乃是秦将。

若今日之事乃是秦国离间计,他只会愈发厌恶秦国,绝不会跟着此人前往秦国效力!

但李牧未料到对方亦是当世名将,加之自己眼下终究被赵葱带来的精卫伤了一臂,力气有些不及往日。

下一瞬,方才还一言不发的李信,便飞身一跃使了个巧劲,反客为主将他的右手压住。

李牧奋力用左手去反击挣扎着,正要怒吼一声“士可杀不可辱”,却见对方硬朗的面庞上浮起无奈之色,率先开口道,

“叔父,事情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我王并未插手赵葱之事,亦未施甚离间计,此事稍后我会向你解释.你左臂之刀伤力道极深,险些便伤到了骨头,切莫再用力”

李牧闻言猛地停下挣扎,死死盯着对方的眉眼看,面色却愈发愤然起来,“信信?你竟是李信?!”

他先前判断此人为庶民,亦是因对方自称名为“信”,并无姓氏,在秦国,确有许多这样有名无姓之庶民。

而李信,乃是大名鼎鼎的陇西郡守之子,更是列国颇为忌惮的年轻一代秦将。

好哇,怪不得先前于道旁初见之时,便觉得此人莫名有几分熟悉,心生亲近之感,原来,这小子眉眼有两分肖似我!

李信指着他左手麻布上,新渗出殷红一片血,急切道,“是也,叔父,侄儿正是李信!你莫要再动了,看,这臂上又流血了,须得快些止住”

说着,便伸出另一手去捉他的

手臂,李牧将左手一挥,躲过了对方的捉拿,边盘算着何时跳车逃走胜算最大,边沉声道,

“莫要喊我叔父!你我两支各事其主,手握数十万大军,本该此生避嫌,秦王此番竟命你乔装前来,岂非想借机令我王误会?这等诡计,不是离间计又是甚?罢了,看在你我未出五服的份上,我今日不杀你,还不速让马车停下!”

李信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可惜叔父如今一臂负伤,倒未必杀得了李信,不如让我先替你包扎好?”

“再有,以叔父行军之智谋自当能想到,代郡距邯郸数百里,便是快马行走一趟亦需数日之遥,若我前来是为离间计,岂有前脚刚到代郡没两日,亦未对外散播我之秦将身份,这离间计便骤然成了的?而方才赵葱念的诏书上,并无半字提及我李信之名,赵王要杀叔父的罪名,是‘与秦将桓猗往来’,可见,要置你于死地的并非我秦人,而是赵国朝堂之人啊.”

虽然,王上此番确实是派他来行离间计的,但这计谋还未来得及使出去,赵王便要自毁栋梁,李信又岂会让秦国在李牧心中,担下这以计谋人之名声?

总归,无论李牧怎么想,他皆会一口咬死不承认——没做便是没做,今日他乃是清清白白以局外人之身份,搭救李牧于性命攸关之际,问心无愧。

李牧听了这话,今日接连被意外刺激得有些糊涂的大脑,顿时渐渐清明了起来。

是啊,虽然李信带五百秦卒乔装为商贩来接近我,为的必是施行这离间之计,但眼下,赵葱夺他兵权、他我侍卫、要他的命,口口声声说的,皆是他与桓猗有勾结

他蹙起眉头细细回想着,莫说私底下与桓猗有何往来,实则自从秦国上回佯装攻邯郸实则灭魏之时,桓猗不顾名声猝然收兵撤跑后,自己便从未再见过此人

此番朝中进献谗言之人,必是郭开那奸贼,但王上又是凭借何种证物,信了这子虚乌有之言?

这时,他脑中忽然白光一闪,猛地想起一年多前那场宜安之战,桓猗退兵时给他写了一封密信!

当日他给司马尚看过后,便将其带回邯郸本想进宫时呈给君王,对方却劝他,以君王之昏聩与郭开之卑鄙,若将此事如实禀告,反会为自己惹来一身腥臊,不如严守口风半句不泄露,是以,他当日便吩咐心腹近卫烧掉那信.

想到前些日子那名突然失踪的近卫,他的眼神渐渐冷冽起来,原来,对方是带着那未烧之密信攀上高枝了。

思及此,李牧瞥了瞥臂上被汩汩鲜血染红的麻布,长长叹了一声,

纵便如此你此番前来亦心怀不轨莫再与我套近乎白费功夫我绝不会为不以阳谋谋国、而擅以阴谋谋国的秦王效力!当年若非你秦国昭襄王先是命人买通韩将冯亭假意献上党嫁祸我赵国再顺势发起长平一战又在战事中施以离间之计让老将廉颇被临阵撤下赵国何至于一败涂地到十室九空之境况?我李牧此生只会抗秦绝不会降秦.”

李信闻言登时也收起了笑容一脸肃色道

“叔父既然对我秦国恨之入骨自可找出种种说辞将列国常见的尔虞我诈之计独独推在我家王上一人身上仿似只有秦国如此不堪你却假作看不见我秦国历代之君一不似赵襄子那般冷心绝情以谋杀亲姊夫谋国二不似赵惠文王那般见利忘义以横插秦韩之盟约谋国叔父自然更看不见兵不厌诈乃列国惯行之招无论是离间计还是美人计数百年来哪个诸侯没用过?偏生我秦君一用便成了擅长阴谋诡计之小人?”

说到这里他直视李牧的目光也随着声音而陡然锐利起来

“非也!至少我秦国之君光明磊落从不以暗杀下毒之卑鄙手段前去谋害列国之君反倒是燕国与你赵国君王却派人前去咸阳刺杀我王比起赵王这卑鄙无耻之阴谋这美人计与离间计分明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若君王不近美色国家又哪会被美人蛊惑而亡?若君王不近奸臣忠臣又哪会被流言中伤而死?叔父你愿誓死效忠的便是这样一位卑鄙、好色、宠奸的昏君么?”

李牧看着对方盛满愤怒的双眸有心想反驳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活了三十多年的他竟头一回因旁人的话而迷茫起来。

他愿誓死效忠赵王吗?不这任赵王究竟有多昏庸赵国无人比他看得更清楚前些日子在他听闻赵王竟命人前去刺杀秦王、偷盗小公子之事后便时常于半夜噩梦中惊醒——

他担忧的正是这愈发癫狂的昏君哪一日会突然派人来夺了他的兵权从此北地百姓将再次陷入匈奴人无尽的劫掠之中。

他愿以死守护的是赵国百姓。

说起来他生来已晚自是无缘亲身参与那场让赵国元气大伤的长平之战但在父辈的谆谆教诲下

待他长大从军之时秦国早依从范雎的“远交近战”之计将战略目标从赵国改为魏国他倒也能在数年间安心驻扎北地只想着有朝一日领赵国骑兵踏平阴山以北一举灭了匈奴如此赵国便能再次

崛起,与秦国一决高下。

哪知,当今秦王除掉吕不韦而手握大权后,竟再次将战略调整为攻赵,在朝中哗然大惊之时,他更是数番奉命抵抗秦军之进犯,如何可能对秦国产生分毫好感?

如此心境之下,他自然从未心平气和地承认过,也因对赵国之忠诚,从未敢往这角度深想过——

这五百年来乱世之中,先是各地诸侯纷纷自立为王,后来数百个小国逐一被大国吞并,再后来强国又吞下大国,很快这天下间,除却少数甘为藩属之小国,便只剩下几个强盛大国。

而山东六国之城池土地,又是从何得来的?不也是在波云诡谲的大争之世中,用尽阴谋阳谋,从小国弱国手中夺来的吗?

便是他愿流干最后一滴血守护的赵国,亦是与韩魏合力瓜分晋国而来的,而他视为第二故土的代郡,更是赵襄子设局谋杀代王得来的.

如此一来,秦国妄图吞并天下之狼子野心,岂非也正列国妄图吞并天下之狼子野心?

只不过当今这百年里,列国因昏君辈出,而从当日的大国强国,沦落到被他们灭掉的小国弱国之境地罢了。

非但如此,李信有句话还让他生出几分冷汗——纵便变法后的强秦君王,在攻打列国时是如何肆意跋扈,他们却从未派过人,做出谋杀列国君王之苟且行径,而赵王派魏无知刺杀秦王一事,如今却是天下皆知!

若这般细算起来,究竟是哪一国更坦荡,又是哪一国更卑劣?

想到这里,李牧心头的迷惘却有增无减,他无意识地握紧了右手拳头,不,此乃李信诱敌之计,绝不能再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他勉强对李信淡淡笑了笑,站起身道,“无论怎样,君不仁自有天谴之,我身为赵臣,却不该再与你这秦将再有任何纠葛.待行至城外,你借我辆马车.

李信见他这般言辞松动,已绝口不再提秦国如何卑鄙阴谋之言,便知晓自己方才之言触动了对方,既然离替王上收拢李牧又近了一步,他岂会半途而废?

遂上前一把拉住对方道,“叔父,你要带着他们回去送死?还是要去邯郸找那昏君解释?你所说的天谴,便是代郡那数十万困于洪灾之民吗?你可看清了,马上要死于今岁饥荒的,不是赵国昏君,也不是郭开奸贼,而是你一心想守护的赵国之民啊

李牧猛地扭头看他,怆声道,“我此去邯郸,正是为救他们,以赵葱之性绝不会善待百姓,我此番要亲自将代郡灾情告知我王,毕竟此地数十万条人命,皆是我王之民届时,若我一人之死能平息王上之怒火,

能为他们换来些粮食,死亦足矣!

李信急忙劝道,“叔父,你怎的这般糊涂啊,你眼下并非赵臣了!赵王既罔顾事实要杀你,即使你真去了邯郸,他又怎会听你陈情?届时,他定会将你斩杀当场!再者,他若真在意百姓,何不派人快快拨付钱粮前去修河治灾?你若死了,不管赵葱还是赵王,定是不会管他们死活的,届时,这数十万代郡之民,全活不过这个冬日

李牧缓缓闭上了眼睛,是啊,若君王果真要赈灾,代郡再远,连赵葱都带人赶来了,他数道急奏催促之下,朝廷的钱粮怎会迟迟未到?

若他仍是代郡郡守,自能暗中想些法子救助百姓,可眼下.

正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却听李信扬声道,“但我秦王却能救他们!

李牧倏地睁开利刃一般锐利的眼睛,“秦王?

李信顺势扶着他重新坐下,将他左臂渗血的未成品麻布解开,见对方不再挣扎,便重新扯了一截新的来为他包扎,边扎边道,“叔父莫非不知,当日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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