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云长漪太过信誓旦旦,又许是雀生终于被打动。
他仰起头,眼神定定落在云长漪身上,沙哑又缓慢问她:“当真?”
这声当真如同恶魔低喃,若是违背,他便能将对方撕成碎片,永世不得超生。
云长漪当即拍板:“自然!你放心,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干儿子!我用命护你一辈子!”
雀生眼底嘲弄,但面上乖巧不吭声,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来,叫娘一声。”
云长漪笑容清浅又轻松。
落在雀生眼中,却诡异不似人,他心底越发怪异。
衣袖被扯动。
她看雀生:“怎么了?”
“饿。”雀生紧绷着脸。
云长漪拍拍腿,站起来:“等着,娘去给你找吃的。”
待云长漪离开,雀生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扶着红墙,冷眼睥睨周围一切。
周身阴戾狂虐的气息再也收敛不住。
单薄的少年身量狠踹枯枝。
形容近乎骷髅的瘦弱少年沉眸冷脸。
沙哑嗤嘲。
“娘?”
“不过是妄图攀龙附凤、自作聪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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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长漪倚着冷宫东墙,捏捏云团子的软乎乎小身子。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云团子一边转圈圈一边回答:“呐~主神他呀,现在有大反派的前世记忆,还有了‘重生’这个机遇。”
“也就是说,他以为他重生了。”
“嗯呐~”
云长漪轻揉额头,拽了一把枯草似的乱蓬蓬的头发:“怪不得我刚才想当他娘时,他那是那副恶鬼似的丑表情。”
“昂?哪里丑啦!”云团子河豚似的炸毛,“主神刚刚超帅!超有破碎感!病娇感!”
“啥?”
云长漪对云团子的词汇了解不多。
再说她和主神……颇具有强迫意味——他是她的战利品。
这也就导致她并不了解他的过去,哪怕磨合了一段时日,她也不能完全了解他。
“算了,你再去偷两个包子,再偷一盅汤。”云长漪指挥云团子。
再去雀生住的破冷宫,云长漪握着两个水晶包。
“给。”
雀生怀疑地接过水晶包,滚烫的温度激得他内心波澜横生。
他僵硬望向云长漪,抿唇欲言又止,终于在她热切的目光下,什么都没说。
他缓慢咬住水晶包。
热汁溅满口腔,肉香包裹住他的味蕾。
包子皮酥软有嚼劲,包子馅勾人涎水直流。
他温吞咬着包子,一口又一口,像在品味绝世佳肴。
冷宫风瑟瑟,吹得破衣烂衫的二人身子一抖,一同挪向尚且完好的冷宫内殿。
殿内黑漆漆布满蛛网,残破的九枝灯上插着三根半截蜡烛,白色烛身早已发黄,蚊虫残缺的尸体裹在蜡油中,似历经万年的琥珀。
风吹过破窗,初秋凉雨后,温度骤降,以至于褴褛难捱寒气。
雀生在低头啃包子,云长漪一脸‘慈爱’盯着他啃包子。
“雀生,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云长漪出声,见他头也不抬,于是继续。
“你这个年纪其实已经该读书了,从前我在家中时,兄弟们都是三五岁便启蒙,你现在的年岁是有些大,但读书这件事,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雀生停下吞咽动作,抬起头,深邃凤眸中的神情、威压、强势,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
“苟且在冷宫,不知何时殒命,何必读书?”
“当然要读书!”云长漪板着脸同他讲道理,“读书明理知世,处在冷宫,读书与不读书境遇自然不同。”
“有何不同?”雀生哑着嗓子反驳,“不都是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不读书,你在冷宫只能数星星看月亮;读了书,你就算数星星,也能多数几颗。”云长漪问他,“你会数到几?”
雀生看傻子似的看着云长漪,见她表情不似作伪,冷嘲瞥她一眼,移开视线。
云长漪诱惑道:“你若是读书读得好,我答应你一个小要求,如何?”
“好。”
云长漪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群年轻小辈都喜欢被忽悠,被画大饼。
“那今夜你学背《三字经》与《盐铁论》。”
雀生神色不明:“什么?”
他前世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过《三字经》与《盐铁论》。
“我教你背,一句一句来。等掌握后,我教你《六典》。”
雀生听她口中莫名其妙的话,心底似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透过些许光亮。
这些光亮刺得他浑身疼。
他想,他注定是阴沟里的老鼠,这般灼热的光亮,只会烧伤他。
她若是真心待他,那她——一定该死。
“惟始元六年,有诏书使丞相、御史与所举贤良……”①
云长漪背一句,雀生学一句。
雀生越学越认真,对云长漪的轻视悉数收敛,当真如一个乖巧谦逊的学生。
如此两日,日光透过云隙,割开本就一体的云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
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皇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平昭三十六年八月十三日、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
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钦此。”②
李保朗声宣读圣旨,“钦此”声落下,他忙笑吟吟将圣旨递给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
扶他起身,一拍和善模样。
“太子爷,往后您就是大乾的太子爷,往后您就搬到东宫去了。不过,您今个儿得先去养心殿谢恩,奴才们恭喜太子爷、贺喜太子爷!”
李保是个会说话的,他一有了姿态,后边的奴才们哪个敢不巴结?
奴才们齐声躬身:“恭喜太子爷,贺喜太子爷!”
雀生冷眼扫过李保一众人,接过圣旨:“等着。”
说罢,他朝冷宫东院的寝殿去——云长漪居住的破烂寝殿。
他象征性敲门两下,进了寝殿,本想带云长漪离开——毕竟《盐铁论》还没有背完。
可惜,整座冷宫,全然不见她身影。
雀生气息控制不住暴虐,他攥拳,默背两句“人之初,性本善”终于压了下来。
转身去寻李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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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普洱茶香气扑鼻,茶汤却略显浑浊。
“若你敢欺骗朕,朕必将你千刀万剐!”
平昭帝紧盯云长漪,似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
云长漪淡定自若:“河北道黄河九道堰口决堤,不出三日,此消息必传入京城。”
“九道堰口决堤?”平昭帝不敢说信,更不敢说不信,只眯起眼睛,凝着云长漪,“那朕就给你三日时间,若你当真有本事,朕允你一个要求。”
“嗯。”
云长漪起身,正欲离开,平昭帝喊住她。
“你来见朕,没有其他事要说?”
云长漪板着脸:“我虽是弃妃,但不打算勾引你,给你侍寝。”
平昭帝深吸一口气:“朕是问你,怎么看待云家卖官鬻爵一事!”
“人都死尽了,能如何看?”云长漪坦然,“云家清廉与否,陛下比我更清楚。云家能否翻案,非一朝一夕之事。”
平昭帝眼神晦暗明灭,盯云长漪良久,松下表情笑说:“你比你爹聪明。”
“嗯。应该的。”
平昭帝见云长漪如此坦然,心中竟升起一抹恍然,他感慨:“算算年月,若朕的长乐还活着,想必与你一般年纪。”
“你命中子孙已尽,雀生能否活到最后尚且不定。”
平昭帝眼睛一眯:“看来要尽快为太子选几个女人。”
“他才十五岁。”
“不小了,朕十二岁时便与侍女共赴巫山,十四岁时有了早夭的大皇子。”
“怪不得你生不出健康孩子。”
平昭帝:“……”
云长漪警告:“不许随便管雀生的事。”
“他是朕的太子。”平昭帝面无表情,“你再有本事,也是个臣子,休想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