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逢了倒春寒。
雨淅淅沥沥下了三五日,天气复转冷凉。
书瑞一早起身来,冷得直哆嗦。
外头天还不见全然亮堂,他却也不敢多耽搁。
手脚麻利的在一身素布衣裳外头添了一件灰白的棉衣,简单做了梳洗,便朝主屋的方向去。
屋檐下的雨声滴滴答答,破晓的雄鸡打了好几声鸣,他站在屋中等了得有一炷香的时辰,穿着缀绒蓝褙子的妇人才从里屋出来。
妇人身形丰腴,肤子细润,倒是一副好相貌。
只夜里似是未曾休整好,眼下有一层乌青色,又还不曾施粉,人瞧着有些憔悴。
书瑞见着人,低眉顺眼的唤了一声舅母。
蒋氏在拘谨的目光中坐定,慢条斯理的吃了口暖茶。
须臾,才张口:“今儿一早唤你到屋里来,原也不是甚么要紧事,只是想着你到底大了,有些话也当能听上一听。”
她也未唤书瑞坐,顿了顿接着道:“如今你十八,也到了议亲成家的年纪了。你舅舅生前最是疼爱你,不止一回两回与我说往后要与你寻一门好亲事。”
“只他没福气,走的突然,还未曾同你打算好就匆匆的去了。”
坐在软垫儿灯挂椅上的蒋氏说到亡故的丈夫,忍不得捏起帕子沾了沾眼角,眼睛湿润了,心里头也是潮湿一片。
只伤怀归伤怀,却也不忘眼下的要紧事。
她帕角边儿的一双精明眸子扫向立在跟前的小哥儿。
一张白皙的面皮子,眉眼正,与她那去了的丈夫倒也几分薄像,都说外甥肖舅,倒是不假。
只她瞧着这张好面皮,却并没有因缅怀丈夫就生出怜惜来,反倒是多不喜欢。
瞧他双手交叠握着,微垂着个脑袋,拘谨恭顺,好是拿捏的姿态。
她收起帕子继续说道:“你舅舅虽去了,我这个舅母却还在,他生前未了的心愿,我必替他全了。”
书瑞一直安静的听着舅母的话,未曾言语。
舅舅离世,他便晓得自个儿在这家里没了依靠。
舅母自来便不喜他,如今没人再护着他,定然是要寻他的错处,可舅舅离世以后,他说话做事愈发的谨慎小心,自认是没有什么错教人拿住说不是的。
只他没想到,舅母索性是想把他打发了。
这朝,距舅舅去世也不过才一年的光景。
“前儿媒人来了一趟家里,说镇子上的吴贾人,便是家中做布匹缎子生意的那个。夫郎去了已是三载有余,他本是个深情厚意的人,愿意给死去的夫郎守着。
奈何生意人家,家大业大,一个人实在是顾不得两头,家中人劝,这才答应寻个贤良的帮着照顾家里。”
“你倒是福气好,这吴贾人眼儿高,媒人去了好些趟都没说上教他合心意的,偏生瞧中了你。”
书瑞闻言,不由得抬起眸子望向椅子上的人。
本没指望舅母能与他相个像样的人家,却也没想到竟想将自己许给吴贾人。
这吴贾人在镇子上开了一间响亮的皮子店不假,宅子也修的阔大,闻说在县城府城都有生意,家中资产不少。
可这吴贾人年过不惑,近乎五十的人了。
且他早听闻这人好色不端,先前还有勾栏地里的人上门闹过,怎像他舅母说的那样好。
这般虎狼窝哪里去得?
书瑞道:“舅母这般为我费心,我本不当让舅母再烦忧。”
“只是舅舅才去不久,他生前待我百般好,我想为舅舅守两年孝,再说婚事的事……”
蒋氏听得书瑞如此答,细眉一蹙。
“我知你孝心,只婚姻才是你如今的要紧事。你若为你舅舅守着孝耽误了人生大事,只怕反倒教你舅舅泉下难安。”
“吴家这样的好去处,可遇难求。你后半生安稳了,你舅舅才安心。”
书瑞心中清明,不肯着道:“舅母说的是,好婚事难寻。只上头二哥哥且还未定下人家,我年纪居下,长幼有序,怎当先于二哥哥。”
“既有好人家,舅母不妨先为二哥哥考虑。”
书瑞语气和缓,瞧着很是恭敬。
蒋氏听得却有股子戳破面皮的恼火,变了语气:
“你二哥哥的事情还轮不着你操心!长辈为你费心好的婚事,你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书瑞低着声音:“不是外甥挑剔,如今舅舅才走,我无心婚事,还望舅母成全外甥一片孝心。”
蒋氏见书瑞东推西阻,心中大为不快,厉害了声音:
“七岁那年你爹娘没了,你舅舅把你接到家里当亲生的一般养着,更甚至是越过了你大哥二哥哥。”
“如今你舅舅人没了,家里顶梁柱也塌了去,日子再不复从前,可是继续养不起你了。”
“你要真孝心,就当踏实嫁过去,也不枉费你舅舅这些年对你的养育!”
一席话,书瑞听得眉心发紧。
蒋氏又拿养育说事,便知她这是恼羞成怒了。
养恩似大山,在这事情上辩驳,他如何说都教人拿住说不是,这些年他也早惯了,索性闭了口。
“得了,你出去吧。”
蒋氏见书瑞没了声儿,不耐的摆了摆手。
她这厢是来通知书瑞的,哪是来听他肯不肯。
书瑞默着未言,行了个礼后,从蒋氏的屋里出去。
外头的雨还未停,灰蒙蒙的雨雾重,园子里才长出的新枝也融在其间瞧不真切。
他回到屋里,只觉着房间比方才出门时还要冷了许多。
今朝的事情,他越想越不对劲,舅母怎么就忽想起将他许给吴贾人。
便是她今日说的话不假,舅舅是家中的顶梁柱,一家子靠着他开的私塾周转着吃穿用度。
他离世,手底下办的私塾散了去,家里头确实少了一项进账。
可家里这些年也并不是独靠着舅舅的私塾过日子,白家田地多,也够得上是这片有名望的乡绅户,家底不至薄到日子过不动了。
早先舅舅在世时,吴家就曾想要结交,只是舅舅觉着此人品性不端,并不与那人户亲近。
论逢年过节吴家送厚礼贵物,舅舅一概是不收的。
又还嘱咐了家中人,不准许私自收授吴家的礼。
舅母如何会不晓得这些事,如今舅舅才去不过一年的光景,舅母与吴家来往也便罢了,竟然还想结亲。
书瑞坐不住,从柜子里翻找了一阵,寻出了支竹节白玉簪子,一咬牙,出了门去。
他去灶屋外头守到了在蒋氏房里做事的李妈妈。
蒋氏屋里的事情伺候她的人未必会说,可李妈妈家的老二要娶亲了,这阵子手里头定然紧。
蒋氏历来便不是甚么大方的主儿,在家里做事的几个人都暗地里说过她抠搜的话。
若是使点银子,保不齐李妈妈肯张口。
老婆子提着个刚从灶膛里铲了热炭的火篓子。
乡下天气冷,又逢着阴雨绵绵的春寒,骨头老了不禁冻,她把蒋氏的饭菜送去了屋里,这才偷得些闲想去烤烤火。
一出灶屋门,竟瞧见了外头等着的书瑞。
“瑞哥儿怎在此处?可是要上灶屋煨吃食呐。”
李妈妈还算客气。
虽晓得蒋氏不待见书瑞,可白先生在世的时候宠爱书瑞。
这表哥儿对他们都和善好说话,又侍弄得来一手好汤水,时也端给他们吃一嘴,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也不去刁难人。
“听得说李妈妈家里头有喜事,这两日天气冷,我在屋里不如何出来,也没得机会恭喜李妈妈一声。”
李妈妈闻言,面上露出些欢喜来。
“都是些小事情,还劳瑞哥儿挂记。”
书瑞道:“婚嫁乃人生大事,李妈妈家二郎人才出众,定是寻得好人家的贤良姑娘,两人一并将李妈妈孝敬,往后您可就享清福了。”
李妈妈眉开眼笑,自家孩郎受赞哪有不欢喜的。
人年纪大了,也就指着儿孙福。
书瑞见此,四下瞧了一眼,见着没旁人,将揣在袖子里的簪子塞到了李妈妈怀里。
“这样的大喜事也没旁的贺一贺,妈妈可勿要嫌礼薄。”
李妈妈手心上微一凉,低头瞧见多了支上好的白玉簪子,老眼中闪过惊喜。
这样温润玉色的簪子,样式虽简单,可料子好,怎么也值个一两贯钱。
她跟着蒋氏好些年了,还没得到过这样的好东西。
前些日子家里头做事的人陆续都送了她礼,独是蒋氏一个做主子的装聋作哑跟不晓得一般。
她手里头为着礼钱紧的厉害,见蒋氏迟迟未有甚么表示,便自将二郎的喜事说与了她听,谁晓得蒋氏说了一厢好听话,却就包了二十个钱赏。
家里灶上烧火做杂的丫头都送了五个钱咧。
如此再看书瑞的簪子,这前后相差的也忒大了些,她立便估出瑞哥儿是有事要托。
她捏着簪子,低着声儿:“瑞哥儿,这礼太重了,如何使得,我是万万不能要的。你瞧你也是要说人家了,留着自己傍身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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