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界连忙开口,想赶在闫桢把局面闹僵之前把大家分散出去干活儿。
“行,太好了,”他强硬地撑起了一抹欣慰的笑,而后把箱子搬上石桌,“会长给我们准备了工具,大家今天不用徒手掏下水道了。”
话音刚落,胥汝嘴瞬间咧起来,双手控制不住地贴在一起,眼见着就要鼓掌了。
邹晴天面色也跟着好了一些,她来得晚,站在外围,十分有秩序地准备等他们先拿上工具后,她再去拿。
但谁料轮到她和胥汝走过去的时候,箱子空空如也,胥汝望着空箱子,险些没掉下眼泪来。
她颤巍巍道:“真的要这么对我吗?”
施界压着想要上扬的唇角,含蓄地抬手捂住嘴,然后把自己手上的工具递给胥汝,用着尽量不招惹她的语气道:“给给给,别说我没照顾你。”
胥汝丝毫不跟他客气,直接从他手上接过来,嘴里嘟囔着:“这还差不多。”
邹晴天垂着眼,没动作,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要戴着手套徒手挖下水道这一事实。
她后退了一步,垂眼拢了拢手套,捏着手套的边缘往上提了提,戴得紧了点,就准备跟着大家一块走了。
今天的雨下得小了点,但是仍旧连绵不绝,不断地从亭子上方滑落下来,砸在地面上。
大家陆续走进了雨幕中,邹晴天也跟了上去。
“等等。”闫桢忽而开口,喊住了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人。
邹晴天脚步顿了下,偏回头看他。
“?”
其实她是很怕在这个时候跟闫桢对上视线的。
毕竟邹晴天在初遇闫桢的时候,就曾经狠狠批评过他的理想世界,但谁能想到没过多久,她居然自发地跟他们一起来做这件事情了。
甚至是在这种没有学分,也不累计时长的情况下。
简直匪夷所思。
在这种情况下,邹晴天简直是把自己送上门去让闫桢戏弄调侃,可她确实来了。
从苍南到云港。
从家里到室外。
不过她做了这件事,任人调侃两句也不会少点肉。
无所谓。
邹晴天已然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但谁料下一秒,她面前忽而出现一把铁制夹子。
“......”
邹晴天顺着这黑色的工具看上去,却正对上闫桢的视线。
奇怪的是,他眸中没带着任何高高在上的戏谑和捉弄,反而平静到让人觉得瑟缩。
他神情淡淡的,却又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像要找人秋后算账似的。
见邹晴天半天没动弹,闫桢开口。
“拿着。”
慢了一步没出去的施界将视线移到了闫桢身上,面色带着狐疑。
谁料后者丝毫不脸红,只是学着施界的话说了句。
“别说我没照顾你。”
“......”她颇有些无语,立在原地,视线凝在那根通体黑色的铁夹子上。
这种东西,她只在十几年前的爷爷奶奶家见过,冬天的时候,他们会用这些工具夹煤球,后来条件好起来了,有了暖气和空调,这东西就从家里消失了。
那现在呢?
邹晴天的目光顺着铁夹子慢慢往上移,慢慢与闫桢对上视线。
他神色平静,隐隐能从眸子中读到一点复杂,显然他的神情并没像他的行动看上去这么富有善意。
这东西,她也不认为是闫桢示好的橄榄枝。
许是见邹晴天的手仍旧垂下,半晌没动作,闫桢“啧”了一声,又把手里的铁钩子往前递了递,提醒了句:“邹晴天。”
像是不满她的走神。
不知道为什么,闫桢这人叫她名字的时候,总是带着某种意味。
或是调侃玩味,又或是强调胁迫。
就像是现在,她平白从中听出来了点咬牙切齿来。
邹晴天顿了一瞬间,而后接了过来,没所谓道:“谢谢。”
有工具用,不用手去接触垃圾,她求之不得。
早上出来的志愿者们,取完工具后,便出了亭子,去往了附近大大小小的街道,一旦有积水的地方,就有红色的身影。
他们背后用黄色字体印着的云港志愿者几个字,并没因为雨幕而模糊,仍旧清晰无比。
他们的胸口,写着博爱。
邹晴天记得她小时候闹着要换过煤球,爷爷就握着她的手去夹,即便因为时间久远,那段记忆开始模糊朦胧,但她仍旧带着肢体记忆,驾轻就熟。
在把垃圾清扫掉的瞬间,四面八方的水流便争先恐后地往这里涌过来。
邹晴天看着眼前的漩涡等待着时,一滴雨水猛然间砸到了她的睫毛上,不等邹晴天反应过来,又狡猾地迷了眼。
邹晴天抬手蹭了下,又眨了眨缓解眼睛。
视线再次清明的时候,无意间扫到了远处蹲在地上的闫桢。
他带着塑料手套,不比她自己带过来的塑胶手套长。
就那么在水里摸索着,浑浊的雨水漫过了他的小臂,像是要将他那白净的皮肤整个吞噬掉。
雨水一滴一滴从天上落下来,砸在他眉心、鼻骨和背上画着的黄色空心手掌上。
邹晴天忽而晃神了。
她其实很多时候都会认为世间的所有事情都是公平的,尤其是感情。
就像她现在丝毫不恋家,原因是她曾经望着一辆黑色的车远去,她不重视感情,是因为也曾被珍视的人忽视过。
所以邹晴天在跟闫桢初识的时候,因着他的高傲,她嘴上不饶人,打心底里想跟这种人保持距离。
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慢慢变了,做出了一些在她看来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这种变化细微到她自己都后知后觉,故而邹晴天在反应过来的时候,会慌乱,拧巴,无所适从。
即便在两人在便利店巧遇,又因为一只猫产生了某种连接之后,她也没能学会将闫桢看做像是施界、胥汝一样的志愿者队友。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两人的相识本就是带着有色眼镜开始的。
虽然想明白后摘了下来,但骤见光明的邹晴天还是不知所措,无法把握与闫桢之间的合适距离。
“......”
耳边的雨声响个没完,像是要把今年没下过的雨都补上,在云港的雨季,在邹晴天望着闫桢愣神的这片刻。
她第一次想明白,原来这种想靠近又不想靠近的时刻,会是一种这样酷刑般的折磨。
邹晴天在闫桢看过来的前一秒垂眼,踩着雨往下一个排水点走去。
闫桢手上的这个显然也完了,慢慢直起身等着积水排下去,他垂着眼,盯着踩在水里的鞋尖看。
他出门没打伞,身上只挂着一件五块钱一件的不合身雨衣,薄得像一层纸,甚至连发丝都没能遮得住。
闫桢就那么任由雨滴稀稀拉拉地打在自己身上和脸上,注意力放在脚下的下水道口。
他的视线投在漩涡里。
忽而,闫桢眼睛微睁,感受到了好像有人给自己撑了把伞。
邹晴天站在他身后,在与闫桢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偏开视线,将伞把递到闫桢手上,嘴上没忍住怼道:“出来不打伞啊?真想冻死你自己然后领一个荣誉奖回去是吧?”
闫桢还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手上就多了把伞,紧接着就听见邹晴天扔下了一句“神经病”。
他抬眼望过去,瞧见她把雨衣拢了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而后转身走了,十分果决。
“......”
但邹晴天的脚步显然是慌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里,水花四溅。
闫桢立在原地,手指蜷缩了下,紧紧握住伞柄,心口似乎也跟着炸开了水花,脑子像是宕机了,没能看得出来邹晴天离开时候的步子甚至能说得上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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