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马场的风带着草叶的碎屑,吹在脸上有点痒,宁令仪刚勒住玉狮子,额角薄汗,还残留着疾驰后的畅快余韵,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冲她这边来。
抬眼望去,潘灏一身劲装,策马狂奔,冲过侍卫象征性的阻拦,几乎是撞到了她面前才猛地勒停。
他那匹黑骏马喷着粗重的白气,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和他主人一样焦躁。
潘灏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但气息不稳,额发微乱,一双眼睛脆生生的看着宁令仪,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急切、担忧,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委屈。
“令仪!”他声音有点哑。
“你,你还好吗?禁足这么久……”
宁令仪轻轻拍了拍玉狮子的脖颈,安抚住它因潘灏的莽撞而略起的躁动。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方才纵马时的些许飞扬早已敛去。
“潘灏,”她开口,声音不高,“我很好。禁足而已,雪晗殿又不是牢房。”
潘灏被她这平静噎了一下,积攒了许久的话,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他环顾了一下空旷的马场,阳光刺眼,远处有侍卫,这实在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更不是他想象中久别重逢的场景。
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但来都来了。
“记得吗?”他试图找回一点过去的熟稔,声音努力放轻松些,指向旁边一排箭靶,“小时候,就在这里,你总跟我比射箭。那时候你个子还没弓高,倔得很,非要练,手指头都磨破了也不吭声。我爹教我的法子,偷偷给你裹软布……”
他嘴角扯出一个追忆的笑,眼神里带着暖意。
宁令仪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记忆的碎片被唤起,夏日午后刺目的阳光,弓弦紧绷的嗡鸣,脱靶时潘灏毫不留情的嘲笑,还有他偷偷塞过来的软布条……确实是遥远的时光了。
“是啊,”她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那些箭靶,仿佛能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想着射中红心,赢你一回。”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怀念,但也仅仅是怀念,像提起一件褪了色的旧物。
潘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疏离。
“令仪,我们都长大了。”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可有些东西,不该变的,我知道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拓跋弘那家伙,可我不在乎!我……”
“潘灏。”宁令仪打断了他,声音清晰而冷静。
她转过头,正正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没有闪躲,只有认真。
“我们是一起长大,是很好的玩伴,你一直像个保护妹妹的兄长。”她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但,仅此而已。我从未对你有过男女之情,从来没有。”
潘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痛楚。
宁令仪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底掠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更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
她必须把话说透。“没有拓跋弘,也不会是你。”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你很好,潘灏,将门虎子,武艺超群,前程远大。”
“正因为如此,你该娶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好姑娘,安安稳稳地继承定国公府的门楣,做南朝的栋梁,而不是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她微微吸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也更显疏离:“过去的情谊,我很珍惜。但从今往后,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对你,对我,对潘家,都好。”
“可是,可是,令仪!”潘灏想要反驳,不是这样的,并不是的,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不如今天不来,就不会听见这些令他心碎的话。
“潘灏,从前我们在父母的羽翼下,自然觉得这天底下全是快乐,哪哪都能让我们如意,可现在我们长大了,我才明白,原来我们身上也担着担子,我们该承担起责任。”宁令仪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让他熟悉,又让她觉得陌生。
从前觉得天下事都容易,似一场梦。
她说完,不再看潘灏惨白的脸,轻轻一夹马腹,“玉狮子,我们走。”
白色的骏马小跑起来,带着宁令仪的身影,将那个被抽去了魂魄的年轻将军,留在了空旷的马场里。
风吹过,卷起草屑,似乎眯了他的眼,他红着眼眶,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觉得心口那块地方,空得发冷,冷得生疼。
转身离去的宁令仪,轻叹一口气,她再不明白也该明白了,潘灏望向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可他们都长大了。
情爱之事从来不能勉强,潘灏看不清,她看得清。
除了情爱之外,亦有更重要的事。
潘灏,望你明白。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拓跋弘。
拓跋弘是怎么样一个人呢,他的强大甚至带着强迫性,他有些时候的自我让她皱眉,可他却让她敬佩。
北朔的雪有多大呢,她不知道。
可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自己去争王位。这对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可他做到了,她不得不承认,拓跋弘确实让她难以忽视。
婚期在年底了,难道她真的要嫁去北朔吗?
马蹄踏在宫道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宁令仪脸上的平静在踏入紫宸宫那略显压抑的氛围时,换上了一层柔软的关切。
殿内光线昏沉,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让她心头一紧。
“父皇!”她快步走到龙榻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思念,自然地跪坐在脚踏上。
“儿臣来看您了!谢谢父皇开恩解禁,儿臣好想您。”她伸出手,小心地覆在皇帝搁在锦被外的手背上,触感微凉。
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看着女儿鲜活的脸庞,眉宇间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明珠来了……”他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带着久病的疲惫,“解禁就好了,朕也想你。在雪晗殿,闷坏了吧?”
“还好,儿臣看看书,下下棋,也清净。”宁令仪笑着回答。
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矮几上那碗刚刚奉上的深褐色药汁。她自然地拿起旁边宫女托盘里的温湿巾帕,仔细地替皇帝擦拭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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