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约是军会和孛林的巡会都暂结束,各地情报官在积极且悄无声息地彼此交流,欺瞒和汇总时,她吃了约两年内在家的第一顿晚饭。当她从辛兰-尼尔的山坡上走上宅邸时,几乎没将那老宅认出来,门廊焕然一新,涂成象牙般的白色,四周闪烁朦胧幽光,草坪整齐,远处,那港口城市莫测冗杂的光和这情形遥遥相对,诉说这个简单道理:尽管在整体的艰难中,或许也部分的舒适;在普遍的担忧中,但也不乏一时繁华。她带着那只公鬣犬,在门前蹙眉,仆从不敢上前,只好由主人自行承担其后果和责任——这也是恰如其分的。
“——先前确实太旧了些,正好,上次有建筑商想感谢你对她们的保护……”
诗妲库娃说。她摇头叹息,带那鬣犬走入屋内,不管主人对这动物的喜好几何。她身穿一件深蓝色的轻薄长袍,河般流淌在夜风中。诗妲库娃追上,门便关上了。
“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接受任何形式的贿赂,报酬和示好。门廊,这么明显——就放在门口——剩下的呢?我看不见的地方?”她厉声道,走过餐桌,审视上面的菜色,在弃除了任何奢侈的可能后,勉强,满意地落身,不再浪费任何时间,准备用餐,且继续批评:
“我在任何可能的地方强调节俭对我们的必要性,不想看到自己的家里出现纰漏——坐下吧,姨母。你不乐意回到军中,我很理解,但还请注意不要造成过多浪费。”她对屋主——显然不是家族的主人做手势,示意她‘降落’。整个过程强硬而富有权威;诗妲库娃没有做任何言语表示,但神色足够复杂。两人开始用餐:餐点简单,最丰盛的是来自鹰山牧场的羊。
她用刀撕下一块羊腿,扔给趴在地上的公鬣犬,这动物,登时腾起,咬住食物,趴到一旁,快速而安静地吃起来。
诗妲库娃看着,表情,仍欲言又止。
“——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姨母,但说无妨。”她道,看着‘鬣犬’,而非诗妲库娃。气氛不甚愉快,但并不是说这儿有什么言语上明显的分歧,只是漂浮在周围。数年来都是如此,持续,酝酿着,且包裹着这个——人丁稀少的家族。
人丁稀少:这就是问题。
“安多米,亲爱的侄女——我无法拒绝。”诗妲库娃深吸口气,对她说:“这是请聘礼——之一。我还接到了很多,而,这是习俗,侄女,算不上贿赂。”
蓝光射向她——强力,富有穿透力,现在,五年后,已在整个南部都有了相当的名气。其主人的特殊性,将在稍后被讨论——现在,这双眼只是骤然看向她,在某种程度上让她感到难以呼吸,尽管其中的感情是克制的。
“您在替我选丈夫。”她平静道,手中握着刀。她轻轻用那银刀画了个弧线,做解释:“而我正在经营军队。”
“我敬佩你的敬业精神,侄女。”诗妲库娃避重就轻:“三十五年前,我也见到过以为跟你一样有能力的将领——我希望那时候我们胜利了,不必到现在,局势想必让你很辛苦。……我的姐妹们如何了?我近来老得厉害……看看我这样子。我希望她们好些。”
她不动声色。不是所谓贵族的品格,让她不至于在餐桌上,和自己仅剩的长辈讨论月事的来去,或者说些尖酸刻薄的粗鲁话语,譬如:‘如果您热衷于婚姻,我很高兴您重新有了机会。为何不自己尝试?’她只是知道,诗妲库娃没有自己尝试,恐怕是出于实际的原因。
她已经听说过早年饮用黑血对‘鬣犬’子宫的直接破坏——实际上,这就是她们经期的疼痛超乎寻常的原因,近两年间,甚至有一个士兵因此疼痛生生休克,尔后再也未能醒来。有医师请求尝试解剖她的遗骸以明确病理,但她拒绝而来——情形实在太过明显,当她们褪下她的衣服,整个腹部都已发黑。她依照传统被火化。这种不能说不普遍,只是未尝至于如此极端的疼痛状况,附之连续增长的腠理萎缩,不得不使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在两年间急剧地下降,考虑到有时候某月的某个时期可能会有四分之一的士兵无法出动,情况可谓严峻。
她不喜欢这一情况,也不喜欢诗妲库娃的举动,但思及如此,且如今抬起头,确切地看见姨母在烛火下和仅仅五年前都大不相似的面孔,审视上面的纹路和□□衰颓,她的神色不由柔和,也吞咽了大部分谴责的意味,温和而恭敬道:
“我理解您的急切,姨母。但如您所说,现在是军队改组的重要关头,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为生育或者婚姻分心——当下,大约还有一万‘鬣犬’军官可以维持稳定的出阵状况,有五千的状态甚至非常好,一千仍属于超人状态,有一些,您可想象,完全不受影响。当前到了推进武器改革的关键阶段,还要更进达弥斯提弗和原先‘环月’男兵的委派。我分身乏术。”
她已给予了极高的礼遇。诗妲库娃闭目,久久不言,方其再睁眼,神色已无奈。
“——别治我的罪,请你,侄女。”(她心中滑过一个老旧的身影。侄女!歌德泼伦那时定也是这感觉。)
公鬣犬已吃完羊腿,在桌边徘徊。她伸出手,制止了他的行为和欲望。他抵挡住天性,失落地坐回地上,再度趴下。
“我不怪您。”她说:“尽管我能想象您要说什么。您是想用生育,将我留在家中,不再参与这战争,是不是?”
“我知道这太天真了。”诗妲库娃回答,笑容终于轻松。她将酒杯靠在额上:天真,天真。
“脑子都要老咯。”她嘟哝。
“——别怪罪我,但我觉得你赢不了,安多米。”她沉默片刻,再次抬头,对她直言,将酒杯朝向她:“如果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回答?你会怎么想,安多米?”
她再丢下一块肉;公鬣犬徘徊于此。
“不惊讶——如我所说。”她回答,语气平淡:“您不是第一个这样想的,整个水原都在想这件事。‘鬣犬’的战斗力衰退让他们高兴如此,可证原先她们的实力有多么强大。我的回答是——我发过了誓,”她做了个手势,转头,蓝眼闪烁,时长数久,令诗妲库娃恍惚:“我会让它像从前那样强大。这是个问题,但不是结束。”
“如果有人想靠传播负面消息或传闻获得胜利,他必须做点更实际的事。”她对此总结:“宣誓胜利,先要获得胜利。让他们来试试跨过这片海,踏平这些山,我可能会认可他们趁口舌之快的智慧。”
公鬣犬来寻她的手,但她忽抬起手,双手交叠,看向前方。它求得一片空茫。
蓝眼冰冷,平静地燃烧着。
“我战斗,直到无法胜利为止。”她回答,语气寻常,似这话甚至不耗费什么意志力,相反,似乎是听话人,而不是说话者,被耗费了过多精力。诗妲库娃先前挺直背,在这话被说出后,终缓缓地后落,靠在椅背上。两双蓝眼彼此望着,含义,自然,不尽相同。
“她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她闭眼道,露出苦笑。她没有继续,而转移话题,问了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如何胜利?不是靠那个预言,我希望……”
提及此事,安多米扬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很轻微的不快,但足够显著:她不喜欢负面流言,也不喜欢正面谣言。
“当然不。”她回答:“靠任何可能手段。”
诗妲库娃点头。她们不再讨论这件事;不再讨论任何事,在宁谧中用餐。安多米扬不准备久留;所以说,这不奇怪吗?她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顾及家庭,或者她最后一个亲人,在匆忙从阿斯-墨难拿赶回的路途中还顺便来探望了诗妲库娃,尽管她知道其中注定有太多不愉快。她唯一的亲族,现在对她的事业并没有多支持,甚至,开始有细水长流,但日渐深沉的反对。但其中的种种关乎她的种种特殊和异样,已变得完全,无可隐瞒地显著,所以,在夜间送安多米扬出行时,诗妲库娃久久看着她,怀着对某种本就如此而如今才恍然的痛心,如同接受了某事般,对她说:
“——你确实很像她。”她道。所以她们选择了你。安多米扬微微蹙眉;她已经三十五岁了,并不年轻,如此更显她威严,但在这个句子面前,有种奇异的无知,表示,她确实不懂得其中含义。在思考后,她回答诗妲库娃:
“我没有刻意模仿卡涅琳恩,如果您相信我。”她解释:“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姨母。”
诗妲库娃笑了笑。她怀着某种苦涩和幽深的不安,目送安多米扬在黑夜中消失不见。侄女很聪明!
但她为什么不明白呢?
命运……
在夜间的大道中骑行着,她没有思考命运,而是命运,在思考她。这些人不可见的云雾翻涌着,也许动物能看见,因那公鬣犬在她背后,始终抬头看四周景色,维持惯常的忧愁。它奔跑速度不慢,但经行一会需减速休息,安多米扬骑马,不常等它,因它总会回来。实际上,它也是主动跟着她去各处,像它离不开她。因此,是的,也许某种程度上,命运,在某个极为显著的事实上蒙骗了她,却没能蒙骗这动物。
安多米扬骑行向达弥斯提弗,路途上想着近期发生的种种事务。‘来龙’初年出生,她和这段历史同岁。五年前,她至而立之年,历史初现形体,五年过去,道路似已成熟,一并随之是她的心态。她属于那类在这五年中变化最大的人群之一;大部分人在涣散,因狂喜或恐惧甚至疯狂,她在日服一日地变得坚硬而凝固。五年前,她会在面对沉重场合时产生猛烈的情绪,现在,她的情绪就像那深海的水,几无变化。这并非是说她没了任何情绪起伏,有如绝望——不,没有会议是她无法以高昂而饱满的状态控制的;她有强大的精神能量,不符合那类因缺失而平静的人的状态,她只是——收敛且汇聚着。
这让她变得很特别。
我们先前已讨论过——人。无论其精确……如果您尝试,读者,您会发现此事实际比想象中更难。人,尽管普遍看上去是寻常的,但偶尔会变得极其异样,且在时代和时代间广泛变化……最终,不妨说,人有广泛的倾向,就是人的本质……但我们还是不谈论这个,仅仅说:人有不同倾向。关于那些真相和探求的,我们已说过……谈起安多米扬.美斯明阁下,我们要用另一个标准。
将。
没有人不需要生存,在生死之间,有些人选择屈服,另一些人选择反抗——那些反抗得成了体系,甚至成为控制其的某种监督者的,成为士兵。有些人生来就是士兵,有些人,即使经过训练,也无法成为士兵。
另一些人——她们的反抗格外激烈些,不一定非要展示在面上,但绝不止息,没有动摇余地至于她们适宜指引军队,她们被称作将。
更多——更多。我们有无数将领,将领和将领之间枯荣兴衰,斗争欺瞒,自有胜负,有些是可被战胜的,但,有一些……永远不能被战胜。死亡带不走她们;死亡带不走她们的心。这就是众将之君。
心像海潮,永远呼唤着她。——在过去的五年中,‘兄弟会’的成员向众多贵族,官员和富商宣扬过他们的理念,他们对的局势的看法,理智而简练地声明目前形式的走向:旧王室信奉的是显而易见的谎言和粉饰太平性质的观念,这样的态度,既无法说服民众,也无法使他们,在接连不断的灰暗现实中振作精神。联盟的领地确实曾被大龙战破坏过,那又如何呢?他们有充满精力和战斗热情的军队,源源不断的研究支持和越发团结的男性联盟,以及,明辨是非的妇女团体,从谎言中觉醒,为他们提供温和的家庭环境,反观……什么也没有。反对这种几乎完美的设置是没有未来的,只要看看旧王室的颓圮之势,没人能否认这点:看看其中青年对联盟的向往,中年对未来的迷茫和幼儿所面临的困境。他们的士兵没有动力,而有动力的士兵,正在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258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