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第一眼他便察觉出她体质殊异,又见她身上毫无黑气缠绕,刚刚出鞘的剑缓慢收回。
理智尚存,他也不是滥杀无辜的性子,纵然遇上魔,也并非是不辨青红皂白地一一除去。无辜的魔他见过不少,无非是胆小怕事不敢杀生,又或者自视其高懒得对蝼蚁下手。
可一心求死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她分明狼狈极了,身上多处伤口,血滋滋地往外冒,鬓发凌乱,被水浸透,胡乱地贴在她的面颊上。
却在发现他的靠近后,竟然放松地笑起来。
那笑容好生刺眼,勾得他深埋在心底的阴暗情绪疯狂滋长。他盯着眼前的人,感觉五脏六腑都烧灼起来。
他并没有忘记师尊在找一个身负仙魔两脉的孩子,听闻那孩子出身玉京,与月川剑君关系匪浅,他们一脉的剑气特殊,总带着槿花花香。
那时,他瞥了眼那地上的紫色花瓣,心下有了猜测,明白眼前这人极有可能便是师尊所寻之人。
寻常来说,他此刻应该封了她的穴脉,把她往自己的界中一扔,等到回山后丢给师尊辨认就好了,左右死不了。
可他做了什么?
他钳制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喝下自己的血疗伤。
他好似将那份烤炙自己的滚烫顺着自己的血一并分担给她——凭什么她就能不管不顾丢下一切,肆意寻死?他不许她如此轻易便解脱,心怀执念,怎么能以一死了之?纵然活在人世觉得煎熬,千般万般苦楚,那也要忍着、受着,正如自己。
那一刻,他明明对她一无所知,但看见她随后恣意展露的怒火,心底居然生出一丝愉悦和满足。在她眼中,好似窥见了他心中早已磨灭的光。
如此耀眼,让人移不开目光。
只是,原本他以为她该和他一样,是困在尘世的影子,是往生者留下的遗物。
可她不是,她是向阳恣意而上的扶桑花,是这世间溶溶春光里蓬勃澄净的朝阳。
她会因两人不过短短一日的相识,舍身救他,也会因幻阵中看见的记忆,而出手替他抚平伤痛。
哪怕他们初识是那般不快,哪怕她并不喜欢他。
这份太过周到的关心,令他感到惶然无措、感到一丝困惑。于是,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接近、去注视她。
常年笼罩在阴影底下的人,也会挣扎着向阳而生么?他看不懂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念。
可她也并非对他如此。
她会救同门,会护未曾见过的陌生人,会和故友言笑晏晏,也会因为他人而忽略他,和他争执。
这本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除了师兄这个身份,他在她心中并无特殊。
她对他的关心,与对其他人的,一般无二。
可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时,他明白了自己并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所谓的特殊,那个唯一。
他忽地觉得自己太过卑劣,在她灼灼光华的照耀下现出丑陋的灵魂。或喜或怒,皆系于她,他好似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无形的丝线悬于头顶,牵动着他的一切,而这丝线的末端缠在她身上。
既知缘由,便该及时止损,趁他尚且可以自控之时早些远离。
可他又忍不住靠近她,贪婪地占据着她周身的所有空地,让她的目光只看向他。现如今,似乎已经无法说服自己离开她了。
他开始惶恐她的离开,疏离,甚至可能的厌恶,害怕自己的心意若是被发现是不是会被拒绝,会不会让她因此躲避着他……
你看,他所扼杀的怯懦再度复生。
但,他的妄念也开始滋生。
他开始欣喜于她的信任,她的目光,也近乎干渴般希冀着她的触碰,再近一些、再近一些便好……像是两滴在荷叶上打转的露珠,只消风起,便会旋落到中心,彻底融于一体,不分彼此。
是从何时而起?那日天水阁之上无光的暗处,还是雪地山洞内彼此袒露心声……或许从他遇见她的第一眼起,他早就不受控制了。
不惜将自己的脆弱曝于人前,只为了能得到她的一丝怜悯。
她远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心软,只消身上多一道伤,装装可怜,她便会毫无防备地敞开大门迎他进去。
她这百年来的魔界生活没能将她身上的光芒抹杀,她依旧对所有人抱有善意,看上去凶巴巴不好说话,其实心底柔软得很。
要用借口将她留下来么?自己分明不想她与那个秦瞻景在一处。
就像那日,借着毒素麻痹清醒,怜求她的同情,将她留了下来。
一次两次尚可,再多的呢?修者长寿,百载千年,以谎言和欺骗将她困在身边又能维持多久,做着些不堪的、自私的行为,可自己心底的渴求当真是虚假的这些东西可以填满的么?
如果这是欲念,为何他却尝到一丝苦涩?若这是喜欢,为何又永远无法感到满足?
自己是否在无病呻吟?
他要如何才能处理好与她有关的所有事,规束好自己的心,甘愿放手呢?
不知不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晏淮鹤停在闲月轩大门前,回头遥遥望了一眼远处栖云轩的一角,心想,也不知她有没有回来?
可想着又有什么用呢?他在脑海里一直念着她,她就会回来么?
他抿了抿唇,拂开不知何时沾在衣袖上的花瓣,拾阶而上,缓缓推开了房门。
屋内黑漆漆一片,四面的窗子紧紧合上,透不进一丝光。
本该如此,暗室之中哪里留得住灼灼华光?
他敛下眸子,唇角拉平,周身透露着一股不大高兴的低落,长长叹出一口气后,才抬步往里走去。
可等晏淮鹤方迈出一步,还未入内,身后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晏淮鹤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猛地回身看去,近乎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祁……桑?”
祁桑手里提着两盒什么东西,朝他小跑过来,肩上趴着的荼漓则心满意足地闭着双眼假寐,似乎很满意今日的出游。
她一边走过来,一边道:“你怎么才刚回来?该说我来得巧还是不巧呢?是客栈调查得不顺利么?”
“……”晏淮鹤摇了摇头,好半晌才从震惊的情绪从抽离出来,有些茫然地开口,“你为何要来?”
不是同秦微之一起么?
“嗯?我来拿衣裳啊,不是跟你说过?难不成你忘记了?这两日,你有那么多东西要看,确实容易忘事。”祁桑将手里的两个盒子递给他,越过怔愣在原地的人,朝半空挥了挥手,烛火应声而燃。
晏淮鹤眼底的茫然没有丝毫退去,他垂头打开手中的这两个盒子,是一盒果脯蜜饯和一盒糕点。
“给我的?”
“是啊,不然你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么?”祁桑点点头,轻车熟路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嗓子。
因和晏淮鹤说话那一阵子,她果不其然成了最后回来的那一个,原地等候的两人担心得不行,她又花了好多功夫去解释。
而后,荼漓扒拉她的衣角,说是想再坐一回,她想着在飞鱼湖已然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便拒绝了荼漓的请求。但为了补偿它,三人又去四处寻些精致小巧的吃食喂给荼漓吃,她顺带打包了两份准备带给晏淮鹤。
荼漓吃得相当不错,但她却没什么胃口,甚至水也没喝几口。
晏淮鹤走近来,将盒子搁在桌上,看见她连灌两杯水,蹙眉道:“这茶是冷的。”
“口渴自然要喝冷的,热的我还不喝呢。”祁桑缓了缓,指着那盒子让晏淮鹤尝尝味道。
他一一照做,打开点心盒,轻咬了一口,而后淡淡道:“味道不错。”
“那就好。”祁桑说完,站起身来,让荼漓跳去桌案上歇息,目光看着他,弯起眉眼,语调轻快道,“怎么样,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闻言,晏淮鹤抬眼看她,没立刻说些什么,似乎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她接着道:“那么,晏淮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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