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之执起云潋的手,耐心询问:“云儿,你可愿过去凑个热闹?”
云潋也猜出裴家人的心思,既然是专门为她搭的戏台,她岂有不去之理?
她倒要仔细瞧瞧,裴家人到底是何心思。
“殿下,我愿意前去。”
燕绥之了然,此事不值得他一个皇子前去为裴家撑场面,但他又怕人多嘈杂,转头吩咐楚执,“既是如此,那你陪着云儿走一趟。人多眼杂,仔细看顾,别让人冲撞到她。”
楚执拱手回话:“是,属下定会照顾好云姑娘。”
云潋在静梅的搀扶下,随管事嬷嬷出现在后院厅堂,原本围着杨玉缨道贺的裴家一众仆妇立刻噤声,十分自觉的转头,恭敬的对云潋行礼。
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洪亮,“云姑娘万安。”
云潋忙躬身回礼,笑脸相迎。
杨玉缨赶紧上前搀扶云潋,亲热的握着云潋的手说话。
“今日图个热闹,正好带你出去转转。这些都是裴家的一众夫人小姐,还有府中爷们儿们的妾室通房,你莫要拘谨,当自家人相处即可。”
云潋明白这是裴家人接纳她进裴家的意思,她也不好多言,只乖巧点头。
为防止云潋与太多陌生人相处感到不适应,杨玉缨全程亲自招待云潋。
马车内,杨玉缨一直亲切关照云潋,适时为她抵上茶盏、瓜果,一副慈爱模样。
可云潋还是透过她眼下的乌青与憔悴的面容,察觉出今日她状态不佳,格外疲惫。
“二夫人,云潋听着您嗓音沙哑,可是身体不适?”
杨玉缨清了清嗓子,怕云潋担心,连连否认:“秋燥而已,有些火气,并无大碍。”
云潋低头,不多时竟然红了眼眶,泪珠滚落,颗颗饱满,砸在她的手背上,分外明显。
杨玉缨吓得放下手中茶盏,忙关切询问:“云姑娘,你可是哪里不适?还是受了什么委屈?”
云潋拿出绢帕拭泪,摆出一副犹豫不敢直言的模样。
这副我见犹怜的姿态,让身为女子的杨玉缨都忍不住心疼,她主动坐到云潋身边,攥紧她的手,哄劝着:“你别怕,有什么委屈大可直言,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定会帮你。”
云潋此刻才开口,委婉道来:“云潋失态,让二夫人见笑了。”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听到这番掏心掏肺的言语,云潋破涕为笑,察觉杨玉缨手心满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硬茧,云潋只觉吃惊,嫁为妇人多年,想必这位二夫人从未舍弃过一身武艺。
“二夫人,请恕云潋多嘴。”
杨玉缨十分爽快,“你我之间,畅所欲言即可。”
“玉缨姐姐,在裴家,您过得开心吗?”
杨玉缨一愣,这么多年,除了母家偶尔捎来的书信中有人问候几句,裴家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出嫁前她从未见过夫君,成婚后她才发现夫君体弱多病,时常缠绵病榻,嫁过来不到七年,夫君便撒手归西。
作为孀妇,她在权势滔天、错综复杂的裴家,守着唯一的嫡子,艰难度日。
府内人员庞杂,摩擦不断,每每与府中人起冲突,她总会被人明里暗里贬低造谣:“二爷成婚时还能时常下地行走,她才嫁来几年,直接把人克死了。一看便知是她父兄在阵前造的杀业太多,女承父债,连累了咱家二爷。”
她每次都会言辞犀利的反驳回去,可这话听得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大长公主和驸马便也不由得迁怒于她,屡屡呵斥她过尖锐,不知收敛,让她整日跪佛堂,抄经为夫君祈福。
早年间母家曾派人来寻,弟弟一看到她瘦削虚弱的模样,顿时泪湿眼眶。
弟弟说:“姐姐,母亲心疼你,你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要在裴家守寡一生,太过凄凉。父亲愿意舍去一张老脸,去求大长公主给你一封放妻书。你可愿意随我归家?”
她和夫君本就是盲婚哑嫁,并无感情,那时她也的确动了离开的心思。
她试探着询问婆母可否带舟霁归家,可大长公主说:“舟霁年幼,二房又只有这一个孩子,绝不可能让你带走,让他认旁人做父。”
她本犹豫不决,谁知婆母知晓她有离开的心思,动作飞快,连夜请裴家族老撰写文书,编纂出她试图为夫君殉情的谎言,送去府衙,请封烈女。并命人大肆在贺州宣扬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绝她后路。
府衙忌惮裴家权势,哪敢不从,连向族中和周围邻里复核的手续都一并省略,很快便层层批复,将这烈女头衔大张旗鼓的安在她头上。
母家寻到的那几家肯愿意娶她进门的人家听说此事,便知晓这是大长公主与驸马不愿放人的意思,谁还敢触这个霉头,上赶着找死。便都婉拒了杨家,不敢再与杨家人接触。
父亲母亲觉得裴家以权压人,闹上门几次,再三保证女儿可以不二嫁,他们只想带她回到杨家度日,承欢膝下。
可那时大房长子刚任宰相一职,裴家大肆宣扬家风清正、上下一心,自然不肯让孀妇归家,惹出闲言碎语,影响裴家子弟的仕途。
如此一来,她只能继续在裴家苦熬,长年累月的孀居生活逐渐消磨掉她的心气。
后来大长公主年迈,勒令她掌中馈,她便不得不操持起家务,照顾府中那群裴家子弟和父亲与叔伯们的妾室子女,对外她还要负责人情往来,每日像个陀螺一般忙碌不停。
长此以往,劳心劳力、搭钱耗神,身子自然便有了亏空。明明是习武之人,却渐渐感觉精疲力竭,整日汤药不离口。
前些时日听闻裴家为她请了贞节牌坊,她瞬间感觉到无比的压抑与痛苦,那不是贞节牌坊,那是裴家强压她为裴家奉献一生的证明,是她再也无法逃脱束缚的牢笼。
云潋见杨玉缨久久未出声,她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玉缨姐姐,昨夜我闲来无事,想找你去说说话,恰好碰见你在院中饮酒舞剑。静梅说,您的身姿飒爽、剑花利落,一看便知是洒脱之人。妹妹和您相处不久,可却总觉得姐姐您心中苦闷,似乎压着什么心事。不知你可愿与我说一说?让我试着帮您排解苦闷?”
杨玉缨听到这番关切,强压在心头多年的苦楚令她瞬间红了眼眶,可这些家丑,又如何能说与她听。
云潋等了许久,也不急切的催促杨玉缨吐露心扉,只低声絮语:“我不曾亲眼见过贞节牌坊,只听闻男子说,那是世人给出嫁的妇人最高的奖赏和头衔,若哪家能得一座,那是无上的荣耀。可能云潋生性自由,总觉这话刺耳难听,每每路过那牌坊下,都会心头发堵,恨不得将那牌坊敲碎才好。”
杨玉缨没想到云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会有如此感受,忍不住开口询问:“为何?”
如愿勾起杨玉缨的好奇心,云潋故作恼恨道:“因为那是男子规训禁锢女子的证据,每一座贞节牌坊,都代表曾有一个女子,被迫为一个家族献祭了一生。”
杨玉缨大为震惊,她不知云潋竟然有如此见解,她忍不住喃喃道:“可世人府衙,都称颂此事。”
云潋发出一声嗤笑,“那是因为府衙里的官老爷和宗族里的族老们都是男子,他们害怕自己死后,父母无人供养,子女无人看顾,自然想方设法的将自己的遗孀留在家中,继续出钱出力,任劳任怨。我听闻这些年各州府衙很少给为夫君自/杀殉/葬的妇人颁发贞节牌坊,姐姐可知为何?”
杨玉缨追问:“为何?”
云潋娓娓道来:“因为死了,便一了百了。若她们死了,谁替夫家收拾烂摊子?谁来掏心掏肺的奉献自己,用自己的私产保障夫家权益?死了、离开了,她们获得自由,可那些吸血的蠹虫,无人可以欺压,无人可以吸血,便自然而然消亡。夫家肯定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官府为保障他们的权益,自然不能鼓励提倡妇人殉/葬,让女子频频效仿。”
杨玉缨怔愣在原地,想起这些年为亡夫侍奉公婆、照顾子嗣,被裴家敲骨吸髓,连嫁妆都一点点儿填补进去大半,可不就是中了奸计,白白搭进去一生。
云潋见杨玉缨似乎听进去了,温声道:“这些日子我在裴家住着,见驸马爷后院儿养着无数姬妾,生出那么多庶子庶女,如此大的开销,公主只怕没少往里面填补。连公主之尊,金枝玉叶,都免不了被夫家盘剥,寻常女子,又如何能幸免呢?”
杨玉缨此刻终于痛哭出声,云潋赶忙抱住她,轻拍她的背脊安抚。
“玉缨姐姐,你还年轻,当真要为了这样一群不知感恩的人,葬送一生吗?”
杨玉缨哭了许久,情绪稍缓,她忍不住问云潋:“云姑娘,你明知他们想让你寄名在二房,由我做你义母,如此既能改变你的身份,又能让你嫁给殿下时有一份嫁妆傍身,让你来日不必受流言蜚语侵扰,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二殿下身边。这笔买卖,人人都会算。我若离开,对你百害而无一利,你为何还要劝慰我?”
云潋笑了笑,声音轻柔许多,“我不能踩着你的人生去挣我的锦绣前程,这对你,不公平。”
马车停下时,十六岁的裴舟霁笑盈盈的下马,在围观群众的注视下,挺直背脊,欢天喜地的凑到马车边,准备亲自搀扶母亲去那盖着红绸布的贞节牌坊下,当众受世人称赞。
一路上不时有男子赞叹:“不愧是烈女节妇养出来的孩子,真是仪表堂堂啊。”
听到这话,裴舟霁的笑容更深,连喊话时的音量都不自觉高扬几分:“母亲,到了,请您下马车吧。”
可马车内毫无动静,裴舟霁以为母亲长久不见生人,被这热烈的气氛骇住,不敢下马车。
裴舟霁只得再次开口:“母亲,祖母和祖父已经到了,族中的族老们也在等候,您该下马车了。”
杨玉缨却并未让婢女掀开马车帘,而是低声询问:“舟霁,若母亲不愿意接下这贞节牌坊,想要回到母家,你可愿随我一起?”
裴舟霁顿时脸色煞白,他原本欢天喜地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皱着眉,急切道:“母亲,您莫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裴府母亲待够了,我要离开。”
裴舟霁急切去掀车帘,车帘却被静梅和杨玉缨的丫鬟死死扒住,抽拽不得,杨玉缨生怕看到儿子的神情而妥协,所以不敢当着儿子的面问出这句话。
裴舟霁顿时火冒三丈,他压着嗓音对马车内的母亲叫嚣:“母亲,您为何这般任性?您若是不肯接受这贞节牌坊,让我们如何下得了台?再说了,外祖父不过区区三品武将,如何能与祖父祖母的权势比拟?您为何不肯多为我的前途想想?您就这般耐不住寂寞,非要重新嫁人吗?您莫不是被那出身烟花之地的云姑娘带坏了,轻浮到连三从四德都能抛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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