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中熙熙攘攘,小摊与店铺之间热闹的气氛如波涛翻涌,百姓的注意不在购置东西,而在这京城里的新传开的话题。
茶馆内更是热闹,木桌旁三五成群,茶香袅袅升起,关于那魏家、赵家、何家的案子以及大理寺卿的言论像长了翅膀般,飞到那青石铺就巷陌纵横的地方,传至那丝竹音与杯盏交错混在一处的翠仙楼。
顺着巷子的小门一路上楼,翠仙楼的花妈妈站在一间房门口,她一只手臂上挂着件崭新的云锦袍子,另一只手抬起良久,才敲响了房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轻响,门开了。
打开门见到的是花妈妈,席鸣风先是惊讶,随即归于平静:“是要鸣风今夜上台么?竟是花妈妈亲自来与我说。”
花妈妈深深凝视着他,缓缓将带来的衣袍递过去。
席鸣风看了一眼,这衣服的用料……
他一时未能明白:“这是?”
“郎君,”花妈妈眼中浮出一丝复杂情绪,似是在叹息:“今日,您自由了。魏家定罪,再无人能践踏逼迫您。”
话一出,席鸣风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他一字一顿:“自由?”呆站了很久,他没有接衣袍,愣愣地转身,往屋内走了几步,停在琴桌前,花妈妈也跟着进来。
“这些年,承蒙花妈妈照顾,”席鸣风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不知道鸣风赎身,您要多少钱。”
花妈妈长出一口气:“去年那位常来找您的姑娘,当初给的钱够了,您无需再给。”
席鸣风沉默片刻,而后道:“她给了您钱?何时的事情?”
花妈妈想了想,道:“是去年七月底,那位姑娘来找我,留下两千两,”她看一眼席鸣风,接着道:“她说,这是她给你的赎身钱。”
那时他们分明已经决裂……
“那位姑娘很是不错,您如今是自由身,可以与她再续前缘,”花妈妈提出建议。
席鸣风没应这一句,转头,目光落于琴桌上那把琴。
“这琴,郎君可以带走,”花妈妈注意到他的视线。
席鸣风自嘲一笑,把琴抱起,摇头:“不可能。”
话音落下,他将琴往桌角狠狠一砸,琴柱断,琴弦崩,这声音刺耳。
花妈妈没有拦他,只默默看着。
“鸣风卑贱之身,穿不了您拿来的衣袍,”席鸣风闭眼:“花妈妈可否给鸣风拿一件寻常的素白衣裳。”
花妈妈愣住,最终还是成全了他。
将身上绣有蔷薇的衣服脱下,换上素白的衣裳,这一刻的席鸣风仿佛真的干干净净。
拿出妆台旁的匣子,打开,里头装着耳坠、簪子,还有一个绣工精致的钱袋。
这是他离开翠仙楼要带走的东西。
“郎君,慢走。”花妈妈这四个字说得分外认真。
席鸣风行一记君子礼,转过身。
他孑然一身,花妈妈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去想他该何去何从。
走过长廊,走下台阶。
许多人与他打招呼,他一一回应,面上是淡淡的笑。
行至长街之上,听见了很多很多。
对受害之人的同情,对魏家的咒骂。
席鸣风走得很慢,这些话掠过他的耳朵,留不下痕迹。
直到听见众人谈论到大理寺卿的身份,他才定了脚步。
“沈大人真的是那云山何家的郎君?”有人惊讶道。
“是表郎君,不过也差不多啦!我听人说,沈大人的母亲是何家的嫡长女!”
“那是云山城的何家哎,难怪沈大人年轻有为呢!不是有那个说法嘛,何家培养的子弟气度跟我们京城的世家大族子弟相比都不差。”
“对啊对啊,沈大人就是个例子,只是表郎君就这么厉害,那嫡亲的得是什么样!”
“哎,”众人叹气:“可惜何家只剩下沈大人了。”
百姓的议论声入耳,席鸣风怔愣了很久很久。
手触及腰间暖玉,温热的触感将他神思唤回,手指蜷缩,垂下的双眸透着几分恍惚。
抬步继续走。
热闹落在后头,席鸣风缓步而行,阳光透过云层,愈显强烈。
走到一家糕点铺前,他抬头,看着它门楣之上的匾额,这是京城中的老字号了。
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席鸣风走了进去。
“掌柜,”到掌柜前,他开口,声音清雅:“我要一份紫灵糕。”
掌柜看向席鸣风,看他虽着素衣,但气质不凡,笑道:“这位郎君应是不曾亲身来过,不知我们的紫灵糕每日师傅做的数量是定好的,今日的已经卖完了。”
席鸣风看着他,喃喃:“卖完了?”京城中最出名的紫灵糕,原来是限量的。
“您若想吃,可明日早些来买,”掌柜补充道。
席鸣风沉默,最后道:“我知晓了,多谢。”
“掌柜,我来取紫灵糕。”
席鸣风正准备离开,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是浓郁的檀香味道萦绕在周围的空气中。
转过头,果然是公子。
只是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重的檀香味。
对上席鸣风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的眼神,孟涣神情依旧自然,还笑了一下:“这位……郎君,也想吃紫灵糕么?我可以分你几块。”
“孟公子稍等,”掌柜道:“紫灵糕很快给您拿来。”
“公子,”席鸣风对孟涣的称呼没变:“方才听掌柜的话,鸣风还以为紫灵糕是不可以预定的。”
“旁人确实不可以,”孟涣笑着解答:“但我是日日都要紫灵糕,而且我有钱。”
席鸣风听明白了,低声:“原来如此。”
拿过装糕点的盒子,孟涣看着席鸣风:“郎君,我们寻个地方?”
席鸣风沉默片刻,点头:“好。”
找到一处人少适合聊天的地方,孟涣将糕点盒打开:“试试。”
席鸣风拿起一块紫灵糕,看着孟涣:“公子清瘦许多。”
孟涣愣一下,笑了:“前段时日病了场。”
席鸣风将口中香甜糕点咽下,神情认真:“您要保重自己。”
这话孟涣没应声,他看着席鸣风又拿一块糕点,双眸泛起波光:“我去过云山城。”
席鸣风动作一顿。
“云山城的茶冻糕也很出名,”孟涣缓缓道:“我当时尝过,确实是好吃。就是不知郎君你认为这紫灵糕和茶冻糕相比如何呢?”
席鸣风呼出一口气,好一会儿后看向孟涣,露出一丝不分明的笑:“茶冻糕做法简单,口感也简单些,跟紫灵糕的好吃不同。这紫灵糕,”
席鸣风话音一顿,像在思考措辞,一会儿接道:“紫灵糕就是京城的糕点。”
孟涣笑:“说的很对。”他也拿起一块紫灵糕:“何……二郎君,你似乎不意外我知晓你的身份。”
席鸣风将手擦干净,遮住刺目的阳光:“公子无所不知,我有何可意外的。”
孟涣看他:“那你再听听我是不是真的无所不知。”
“何家二郎君何风霁,三岁学琴,四岁念诗。锦心绣口,出口成章,弹一曲余音绕梁……”孟涣转过视线:“云山城的仙郎,你说我说得对吗?”
“或许是对的吧,”席鸣风抿唇笑了一下,叹气:“只是可惜,这样的郎君却死得早了些。”
孟涣沉默,抬眼盯着他:“那我面前的是谁呢?”
“是鸣风啊,”席鸣风笑着答他的话。
“你若只是鸣风公子,为何要找戏班子唱何家案?”孟涣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何郎君,你还不承认么?”
席鸣风很平静:“公子,您为何要这样较真呢?何风霁早就死了,他不是席鸣风,他不会是翠仙楼的伶人,不会玷污琴,不会污了何家的名声。”
孟涣垂眸,许久:“那么鸣风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没有回音。
席鸣风偏过头,认真道:“公子,您知道的。”
孟涣:“我不知道。”
席鸣风轻笑摇头:“不知道也好,”眼睛一转,忽而瞥见墙边花瓣还半合拢着的蔷薇,叹道:“京城有些冷,确实是和云山不同,这个时节,云山的蔷薇应已开遍了。”
孟涣分去一眼:“是啊。”
“公子,您多保重,”席鸣风起身:“鸣风先走了。”
“鸣风,”孟涣喊他:“还有其他路的。”
席鸣风默了默,道:“席鸣风没有路了。”
“有的,”孟涣极少这样严肃:“大理寺卿是你表兄,你不是无路可走。”
“公子,”席鸣风无奈:“您又忘了。沈大人是何风霁的表兄,不能是席鸣风的表兄。”
孟涣有些难受:“何家的名誉就这样重要么?”
“重于何风霁和席鸣风的性命。”
席鸣风走过几步,又被身后人叫住。
他停下,调整表情,回头还是面带笑意:“公子,您是心善之人,更是聪慧之人,当知于鸣风而言这个结局,再好不过。”
孟涣沉默与他对视,许久:“我只是想说,紫灵糕还有几块,我吃不下了,你要不要再吃些,或者,我请你吃饭?”
席鸣风笑得眼睛都弯起:“公子,我不吃了,”他想了一下,又道:“若鸣风多吃两块紫灵糕,公子可否发善心最后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席鸣风将腰间暖玉取下,在孟涣沉下的瞳孔中伸出手,面不改色:“这暖玉,您可否让人送去杨府——就是杨繁之大人的府邸,并且,替鸣风保守秘密。”
孟涣垂下视线:“我不心善。”
席鸣风扬唇,立如风前玉树,将暖玉放在孟涣身旁,他道:“多谢公子。”
人离开了,孟涣手触到暖玉,手指紧了紧,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席鸣风有句话说得挺对,如今的京城,还是太冷了些。
今日有个好天气,阳光洒下金色的光斑,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席鸣风走在阳光下。
砸了琴,换了衣,一身污泥还在。若是下一场雨就好了,他想,能把一切都洗干净。
抬起头,云也散了,他笑了一下,没关系,他运气向来不太好。
席鸣风一生遇上过许多贵人,本觉得临走前能把一切还清,可到底,暖玉还回去也只剩下半块;最后还是欠了公子的情……以及,欠了一个小姑娘好多钱。
人间走一遭,总会有所亏欠,他还不了,只能祝他们一生顺遂,岁岁无忧。
今年的四月好冷,远不如去年四月暖和,席鸣风将已经开始颤抖的手藏在袖下,坚定地继续走。
*
蔷薇凋零了。
沐雯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如今是蔷薇刚开花的时候,”沐雯扶着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怎么会梦见蔷薇凋谢。”
“姑娘,您又做噩梦了?”秋草望着她,担心道。
沐雯摇头:“不算噩梦。”又不是人入梦,顶多有些莫名其妙,算什么噩梦。她倒了杯茶,小口喝着平复心情。
秋草走近,听了沐雯的话也没放松:“姑娘您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多梦易醒,不如寻个医师过来瞧瞧?”
沐雯摆摆手拒绝:“老毛病了,不用看。”
故人入梦,确实是老毛病,只不过是这几日来得格外频繁而已,算来好像就是和沈香绫去采晨露那日之后开始的。
每日一闭眼迎接她的就是某人的眼泪和一堆回忆,言语拉扯一晚上,睡觉比不睡都累。
方才只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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