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宏在正堂内焦灼等待，等到二更时分也没见女郎回来。白天长长睡过一觉，他如今也感不到疲惫，为消磨时光，只能抱着从书坊强买来的女郎诗集与策论通读。只是越读女郎诗集《长摇册》，他脸上的不可思议越重。

等到三更时分，外头响起了更夫敲梆的声响，不慌不忙、极有节律地缓慢接近，却在经过此处宅院时，忽地加快起来，唯恐避之不及，“噔噔噔”地敲着便跑远了。李长宏被这敲梆声侵扰了思绪，长长叹一口气，顺道出了正堂与前院，想去门口瞧瞧。刚打开门，就看到女郎正站在门口处，若有所思地盯着巷街某处出神，门口两边值守的衙兵严阵以待，恪尽职守。

李长宏也跟着她朝巷子深处望去。夜色如墨，借着微弱月光，只能望见寂静无人的巷道，深深延长至夜色深处。

女郎在望什么？李长宏心中正惊疑不定，女郎率先收回目光，伸手拍了拍他肩，示意二人一同进院，不在外面逗留。

二人踏进前院，回身关门时，代纪轻轻“哎”了一声，似叹气，摇着头道：“临时赁下这处宅院，就是看中它的安静，如今倒好，倒逼得我明晃晃请兵来。”

李长宏心中暗暗附和：可不是，天不亮，就一群人挤在门外大呼小叫，又往院里乱扔东西，实在是乱中之乱。不得已之下，请衙兵在门外值守，才止下这场骚乱。只是如此一来，大隐隐于市的想法也便破灭了，连更夫敲梆经过此处时，见外面那些高大兵头，也心生忌惮，吓得脚下生风。

李长宏常年书剑飘零，在民间东讨活、西凑活，混迹于市井间，于这方面，比女郎更有见识。他心思略微活动，便道：“虽说当时租赁房屋是我与那牙人交涉，女郎并未出面。但总会有人心思不正，通过些门道知道是女郎住在此处。前日昨晚女郎都大出风头，引得多人注目，那相关住所的消息，可是值钱不已。”

代纪轻轻“唔”了一声。

李长宏惭愧道：“今日醒来，我察觉不妙，又闲得无事，去了坊间打听。赁我们房屋的那个牙人叫杨小头，惯爱做这样的勾当，拿真假混淆的信息哄骗外地人，赚这些昧良心的快钱，这住所信息想必便是他泄露出去的。昨晚赁房心切，怪我掉以轻心，未多加考察，让这小人趁虚而入，造成如今困扰。”说着就要行礼请罪。

代纪伸手托着他的臂膀，止住他的动作，笑道：“长宏兄，不过一件小事，何须如此。凡事都有利弊，说不定峰回路转，倒迂回过来，促成别事。”

话虽如此说，但李长宏自怨自艾惯了，惯会只思考弊处。此下，他在诗学方面的犄角又移到这里来，闷声担忧道：“女郎现在备受瞩目，多少人都想着搭你这条线，乘一乘快车，也应当担心，会遇见因名利不择手段之人。刚才女郎在门口频频后望，可是遇见心怀不轨的贼人跟踪？之前奉命护身的二位护卫呢？若女郎遭遇不测，该如何是好？”

代纪嘴角一挑，不以为然道：“好多事需要人手去办，便让他们回东宫奉命去了。无需担心，兴许是哪里的野猫窜过去了。跟长宏兄钻牛犄角一样，我也有个疑神疑鬼的坏毛病。”

二人说话间已步入正堂，芸娘也没睡，听到代纪回来的动静也过来了，正在前堂摇扇煮茶。代纪奔波一天，少有休息，眼下夜半三更，疲惫不免悄悄涌上心头，正好接过芸娘奉上来的浓茶醒神。她饮茶时也不忘递给李长宏一杯，饮尽后也未坐下，又走到堂前，贪凉地吹着夜风，好让夜风吹散身上的困意。芸娘担忧她一天忙前忙后，滴食未进，便又拿来些糕点给她吃，代纪喜凉，专挑些冰镇的凉食下肚，惹得芸娘不免对她一阵嗔怪，却也由她去了。

代纪随意在前院一个小石凳上坐下，一边纳凉，一边吃着冰镇莲子、冰镇甜糕等物，吃得心里甜滋滋、凉爽爽的，顺带侧耳倾听李长宏通报未尽事宜。

李长宏道：“女郎圈出的诗名，我着重研读了。就像女郎所说，诗中字，皆是有情有理，写诗人都会往诗句中注入自己心绪。像书坊流传的诗作大家，只需读一句便可知晓其诗人是谁，是因其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却也不乏两名诗人之间，有相似之作。往常遇见这种，民间书坊都不免争议，但其实很容易区分开来，纵然风格相似，遣词造句也会有所区别。”

代纪含糊不清道：“遣词造句？”

“正是。诗人惯会借物思情，但对于物，每个人理解到的情是不同的；而对某种情，每人选择借的物也有所不同。通过这些细枝末节，便可区分开了。”

代纪将最后一口甜糕咽下肚，轻轻拍手，点头称善。

李长宏继续道：“况且，人皆有私偏。如果将某一位诗人的所有诗篇通读过后，便会发现，某种意象出现极其之多。这种意象便是诗人着重在意的了，或许，连诗人自己都不知晓，自己有所偏袒。”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代纪觉得颇为新鲜。

她素来诗学不通，只能品鉴几句，深究其意却不是她擅长的了。听李长宏这等擅长之人讲其中的门道，她觉得有趣，连困意都消散不少，想自己把青卒重纳入麾下果然没有做错，不禁莞尔道：“多讲些。”

见女郎感兴趣，李长宏也不免笑眯眯的，“偏心，人之常情，并不奇怪，谁没有个喜爱之物？通过某种意象出现的频率，便可猜出诗人大致的喜好性情。除此之外，人生变幻莫测，大起大落，诗人在此期间诗情意象也会随之变换，不过所表其意也大差不离。所以，意象往往代表着诗人的某一阶段，举一反三，也大概能猜测出诗人是在什么心境下作出某作诗篇。比如殿下……咳，是女郎所作的诗集《长摇册》，一面市就被一扫而空，我也拜读了，其中……”

代纪哈哈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原就是殿下代笔，并非我所作，你但说无妨。只是我还未曾告知你，你便能猜出来吗？”

“这便是刚才所说的，意象之情理了。”李长宏生怕得意忘形再说出错话来，特又停下斟酌话语，在脑中过一遍，才答话道：“就拿殿下代笔的这本诗集作例，诗中最常出现的意象便是落梅、新芽、山雪等物。殿下接手国事后，大兴恩科，广纳人才，是以那几年人才接连涌现。当时有关吴游云‘美诗夺桂’的传闻已传到各地，影响颇大，因此，便有人想要借鉴，以诗学博得殿下青睐，平步青云。民间坊刻书肆开始收集殿下诗作，加以解析，想要投其所好。我当时也参与其中，以此为生，赚了笔钱财过渡。因此，看到诗中意象所寓之情，便猜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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