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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蔚县

“谢郎君,我来为你斟酒。”

姜宓语调轻柔,如方才伴舞丝竹声缓缓悦耳。

谢琉偏眸,便见已然换下留仙裙的人跪坐他案边,垂首执壶。

稍稍矮身的女郎,太近。

不必刻意就可端详那在眼下投掷一片阴翳的鸦睫轻颤。

眉如远山黛色,小巧面上的唇未有膏腻仍旧殷红。

垂在身后的秀发盖了半侧脖颈,却更显白皙纤细。

觉察到目光倾注,姜宓抬眸。

扫过含着温润浅笑的年轻俊美皮相,一双勾人眼直直撞入谢琉眼底,对其间的淡冷疏离毫不在意。

她倏尔垂眸:“谢郎君,请用。”

说完,姜宓起身,随着其它斟完酒的侍女向着堂右的屏风后走去。

非是继续为女眷们侍候,而是落座其中。

“转眄流精,一舞清绝,竟不知蔚县这般穷乡僻壤处,姜县令有女如此华容婀娜。”

席间,方见过姜宓一舞的人痴看那窈窕身影隐约,这才端盏笑谈。

“难怪姜大娘子能嫁去上京。”

此人话声听不出有意还是无意,只见对座的姜成和面色难看一瞬。

却也不能对上京来的座上客疾言厉色。

便听他接过话:“大人过誉……”

“阿姊能嫁去上京只因姊郎家在上京,而我阿姊又与姊郎两情相悦。”

话声骤然被抢了去。

“大人既知我阿姊嫁与了陈氏四郎,便更明晓陈氏那般世家大族娶妻断不会仅凭容色喜好。”

话声虽沁了寒,但并不陌生。

正是屏风后刚落座的姜宓在说话。

“阿璒,住口!”

姜成和见对座那人因姜宓冷声而霎时阴了几分神色,他连忙呵斥,又赔罪:

“周大人见谅,小女年幼,说话尚无分寸。”

姜宓所言虽然是为实话,但到底是让人挂不住脸。

“年幼?”

一声冷哼,周大人显然不满此言。

“也不是什么小……”

“天色不早,蔚县并无驿馆,不便周长史落脚,还请诸位快些用膳,莫要耽误回程。”

蓦然,一道温润中含了疏冷声掷出,将人未尽之言堵在喉中。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主座上那清贵端方的郎君停箸正身。

似笑非笑的面色瞧不出心绪,不过周身清和雅致不减分毫。

“有劳谢郎君忧心!”

到底是一起从上京而来的人,不枉护送一场。

连忙拱手道完谢,周大人见谢氏长公子在此时特意与自个儿说话,似为借势,不免又倨傲几分。

他再偏回首看案上已经空了的酒盏,眼珠一转向姜成和发难而去:

“方才饮过几盏冻醪觉着不错,现下银壶已空……姜县令,方才姜二娘子冒犯一事,是否该让人来赔罪一二?”

说来说去,姜成和哪儿看不出这人心思。

纵使知晓自家娇女颜色好,但他断没有想过这些龌龊事。

只是上京来的几位实在得罪不起,尤其是主座上那个盛阳谢氏家主谢太傅的长公子。

即便那人如今是被贬来蔚县,但他也知要不了一年,定要回了上京。

这下,该如何回绝?

现下才一月的天,蔚县又向来寒时漫长。

并未合上门扉的宴堂之中穿着凛冽冷风,似是将廊外化了的雪又吹了进来。

可姜成和额上冒了细密的汗。

女眷席就在姜成和身后的屏风后,虽设了屏风又垂了细木卷帘。

到底是挡不住那边话声的。

恰好姜宓席位就在姜成和身后不远,更是将那厢动静听了个完全。

——若不如此清晰,她方才也不会听人提及阿姊后就霎时恼怒惹了上京贵客。

此事显然是因她而起,她自是不愿让阿父难堪。

姜宓叹了口气。

“阿姊,你要过去吗?”

才放下手中握着还没来得及夹菜的木箸,姜宓耳边就传来了小心翼翼的稚嫩童声。

是邻案的姜昭凑上前扯了扯她的袖角,微仰的小脸上眼睛睁得大。

六岁的小妹不明太多事,却也能听懂那边席位上不怀好意的语气。

更知与自家阿姊脱不开干系。

“嗯,我去看看。”

姜宓不知道该怎么和姜昭说,便摸了摸她的头,而后起身。

动作间连带看到了一圈女眷席位上也注视她的众人,在瞧着一位丹衣女郎对她面露鄙夷时,她一顿。

旋即转开目光,恍若未觉。

悄声行至屏风旁,席上还未有人发觉姜宓出现,忽听那温润声线又开了口。

“如此多舌,瞧起来周长史是不急着回去,可是要在此留下一同修建城墙?”

虽是如笑谈般的问句,但细听之中咂得出几分冷意。

姜宓望去。

主座上清冽雅致的人仍旧,唇畔的丝丝笑让人只觉方才是听错了。

许是天道太冷的缘故。

话本就不客气,被注视着的周大人更是浑身一颤。

任官多年的他自是极有眼力见儿的。

这下周大人是听明白了,原来方才谢氏长公子不是在关心他。

而是嫌他多话!

“下官贪酒,用多了一时嘴误,还请谢郎君、姜县令见谅!稍后回程路上一定自省思过。”

主座之上的人根本得罪不得,周大人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长史,唯恐此人认真,他讪笑赔罪后就连忙住了嘴。

虽说此事揭过还得了赔罪,但姜成和自知不过是为向谢氏长公子告罪的顺带一提。

于是在见主座上的人并不打算开口应答时,他也没做声。

后园宴堂不大,毕竟县衙官员不多,算上了家眷衙吏,赴宴之人也不过几许。

一时之间无人言语,唯有细微用膳声。

不曾想谢氏长公子会为之出言,姜宓仍立在席末的屏风旁,若有所思望着。

眼中几分闪烁。

一道浅淡注目流转在己身,谢琉向来敏锐,自是早早发觉。

余光微扫见是那方才献舞倒酒的女郎在席末,厚重冬衣和半遮屏风挡不住纤秾合度,瓷白的面上除了眉与瞳乌黑,便是唇瓣的浅红最为亮眼。

像冬日雪中枯黑枝梢上鸟雀最喜啄食的红果。

他眸光微顿。

而姜宓见人看来,掌心收紧用力几分,神色却毫无异样。

只浅浅勾起一个笑,而后颔首。

矜持有度的道谢,很是寻常。

谢琉并未回应,很快淡漠地移开了目光。

-

终是散宴。

县衙后园在天清云淡下几分萧条,好在有数株山上移栽下来的林木常青。

倒也驱散了些年后未散的荒寒。

“谢郎君、何郎君,下官告辞。”

临行前,周大人特来与留此上任的二人作别。

谢琉不语,只看着他,唇角依旧牵着若隐若现的浅笑,颔首算作应答。

倒是何褚临回以一礼:“周大人一路顺风啊!”

“哎、哎好!”

才一搭话就被谢琉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冷汗直冒,待承了何褚临回礼,周大人便逃似的出了县衙府门,急上马车。

唯恐谢氏长公子真让他留下来修建城墙。

正起身来,一旁目睹了来龙去脉的何褚临目送着车轮声远去,啧啧开口:

“得,谢郎,你这些日子百般装模作样终是作了无用功,这姓周的回去和谢太傅一禀报今日之事,定是要觉察你又和谢云流换身份了。”

谢云流此人说难听点就是个烈性子,好在被谢太傅勒着自幼习书,平日里倒也和谢琉装出来那般温润谦和相无差,谨遵礼数,有点儿世家大族的长子样。

只是若真惹恼了他,便会出手伤人。

照谢云流的话来说,就是“无礼者杀之后快”。

与谢琉那般先诛心后见血是半分都不同。

周大人不知谢云流本性,但谢太傅心如明镜。谢琉与谢云流二人常常互换身份一事他虽从未过问,却定也知晓。

今日宴上……可不是谢云流的做派。

此时二人周围并无旁人,说话便也毫不顾忌。

对于何褚临所言,谢琉眸色平淡:“他没机会开口。”

杀意在短暂话间转瞬即逝,何褚临并未错过。

也不惊,他挑眉:“你这次倒是果断。只是姓周的贪财好色死有余辜不错,可你不怕谢太傅觉察不对再派人来?他千防万防就是防着谢云流那小子去参军,如今你助了他,恐怕谢太傅知晓后得狠狠参你一本。”

“舅舅不会。”

不会?是不会发觉,还是不会参他一本告御状?

何褚临琢磨不明白,但也没打算再问。

只见谢琉在他面前收了那副温润相后,清冷眉眼几分漠然。

言语更是游刃有余的令人莫名信服。

这人行事向来自有分寸,且从未出过差错,不知何时起他不再为之担忧过什么。

只是即便相识许久,他仍旧不禁暗暗腹诽。

他这好友无论谋算还是性情、模样都与那蠢笨粗莽的曲阳侯半分不像,倒与谢太傅七分肖似。

尤其是外貌,与谢太傅亲子谢云流一模一样,如镜中双生。

种种归结下来,谢琉可谓之比谢云流还像谢氏长公子!

二人出生之时真不是抱错了吗?

不过再思及两人差了两岁,且外甥肖舅,便也释然几分。

将客送走,县衙几位官员又来与二人寒暄。

因午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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