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敲响，安化门大街行人纷纷疾行，万左俊今日事多，耽误了一会，这会子也挤在人群里往家赶，李宽坠在其后，见他的车转进嘉会坊不由皱眉，收集来的资料显示他家该在永安坊。

万左俊车子停在荷花巷子口，付了租车钱，在一处收拾得十分干净的小院门口停下来，尚未敲门，一个桃李年华，风情十足的女子迎出来，依到身上，“夫君，累了吧，我叫南木整了好茶饭。”

李宽眼见两人亲热偎依着进了屋子，狠狠啐了一口，‘老子还落单呢，他一个司农寺导官署从九品小监事，娶了妻还不足兴，竟还养个别宅妇，以为他是裴相呀。’

从怀里摸出胡饼咬了两口，‘别叫老子查出来你和流云观的香积粮有关，你要只是和裴十四郎倒些粮米差价，老子也没空搭理你，不然叫你知道大理寺的门是怎么开的。’

吃了胡饼，拿出酒囊胡乱喝了几口，又找个背风的地方猫着，想起那两个在屋里热茶好饭，越发气愤。

暮鼓尾声，大街上行人稀少，教坊司宜春院的后门打开，守门的婆子垂手侍立，娇奴的车子从里面缓缓而出，两侧大红走马灯旋转，映着娇奴两字的灯牌，明艳璀璨。

不过走出一射之地，一辆马车迎面而回，两侧的红灯笼闪烁着昏暗的橘色柔光，只照在车前三五步的地方。

两辆马车交错之际，外面的灯将车里都照亮了，翠儿好奇，半掀起帘子偷看，也不知瞧见何物，瞪圆了眼睛，紫燕也正掀起帘子，翠儿忙撂了手。

娇奴侧脸，看不见车里的人，半靠了杨妃色缠枝金莲迎枕，合了眼睛养神，“谁的车子。”

紫燕将煨好的杏浆，添了半勺蔗糖，递到娇奴手里，“灯暗，看不大清，像翠儿，该是图蓝的车。”

娇奴喝了半盏杏浆：“昨日该收到太常寺的初轮定演名单了，我叫你去抄的呢？”

“还用看？！”紫燕眉眼带笑，自格子里取了张花笺递到娇奴手里。

是元旦盛宴太常寺初轮排下的演出顺序，出演名单，起首便是《秦王破阵乐》。

娇奴的名字排在首位，稳稳的压在图蓝的顶上。

眼波晶莹，嘴角微翘，将手里的半盏杏浆递给紫燕，“你喝吧，我歇会，今日是光禄寺李少卿设宴，马虎不得。”

一言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望仙门大街上，连日的宴贴不歇，很疲乏，靠着迎枕垂目养神，“回去和都知处说，‘停了我的宴贴。’”

“她们肯？”翠儿拿火钳子将火拨大些。

“只有十多天就是元旦盛宴了，我要练手，没精力接帖子了，就这样和她们说。”

“那我去找禹都知吧，前几日遇见我，还说‘图蓝近日看着瘦了，都是宴贴太多累的，叫她不必操心宛檀那里了。’”

一言听这话就悟过来了，难怪前几日十安说，她最近出贴，都是跟着春娘和娇奴。

接了翠儿手里的火钳去拨炉子，火光映着一言微翘的嘴角：“明日包一支鎏金簪子送给禹都知。”

“这么贵重？”翠儿张着嘴。

这几年翠儿跟着她，本份，也肯用心，“她不值，宛檀值。”一言指点的说，能悟多少就看她自己了。

翠儿呆了半晌，不太明白，倒想起一事，“刚才我看见娇奴娘子熟识的陈郎君跟着她马车后面走呢。”

一言闻之蹙眉。

紫燕喝了手里半盏杏浆，砸吧嘴，有些意犹未尽，“咦，”想起方才翠儿好像望着她们的车尾瞪圆了眼，抬手掀起车帘，往车尾望去，顿时脸色一沉。

“娘子，陈斯平那厮又跟着呢。”紫燕生气道。

这几日陈斯平都缠着娇奴，娇奴出宴贴他就跟着车子，又跟回宜春院去，守门妇是见过陈斯平在娇奴处留宿的，自然也不拦着，由他进去。

娇奴好面子也不肯在人前撕扯，陈斯平跟了进去也不吵娇奴，只缩在堂屋角落里。

娇奴既打定了主意不欲与他结交了，便也懒得搭理他，想来等他歪缠几日，没了戏，便罢手的。

岂料这都三五日了，今日还是李少卿宴请，实在出不得纰漏，瞧着一路过去还有会子功夫，拍了案几恨道：“叫他上来，撕扯清楚罢。”

陈斯平听见娇奴叫他，连滚带爬扑到车子上，伸手抓了娇奴的鞋，哭求：“娇娇，你救救我，我要死了。”

哭得伤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举起袖子去擦，娇奴看他的样子，不知怎么想起陈婆子卖菜的形容，到底是亲母子，总脱不了一胎。

起初是怎么觉得他斯文有礼，体贴温柔的，看着陈斯平发了会子呆，满脑子的怒火突然就没了，淡淡说：“你要多少钱，才肯不纠缠了。”

陈斯平听见娇奴肯允了，忙不迭道：“我不要钱，只要你接下徐博士的帖子。”

这个比给钱还简单，没来由的，她很不想接徐博士的帖子，停了片刻道：“我给你钱，你要多少？”

陈斯平听娇奴这样说，顿时如疯子一般冲过来将娇奴搂在怀里嘶喊：“不，我不要钱，我只要你接徐博士的宴贴。”

“陈斯平，松手，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今日是李少卿的宴席，不能出麻烦。”娇奴推攘着。

“我不管，我都活不了了，管你去死。”陈斯平越发疯喊起来。

紫燕回过神，揪住陈斯平的头发一扯，将他从娇奴身上扯了下来。

陈斯平吃疼，惨叫一声缩做一团，惊恐的望向紫燕，好像不认识的，却也怕了，有些不敢动弹。

娇奴冷冷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陈斯平，“帖子拿来。”

陈斯平从胸口掏出一张有些皱巴的宴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娇奴，像饿了许久的人，紫燕一把抢过去，递到娇奴手里。

娇奴扫了一眼帖子，“今日我接了这张帖子，我们从此是路人，你肯不肯？”

陈斯平这些日子想的清楚，他不能离开娇奴，离开娇奴他就变得一文不名，那些官家郎君也不会再与他结交，甚至连徐博士也好像不同了，但此刻，他眼睛左右闪烁，点了点头。

“滚去住旅舍。”紫燕掀起车帘，又扔给他两百钱。

上官昭站在西市临江茶楼雅室窗前，盯着街上路过的每个行人，他看着他们，好像都是当初贪墨军粮之人，此人不论苟且何处，他都必将取其性命。

往事如渊，复仇为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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