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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

承乾五年三月初八,是霁王架临晋陵郡的日子。

然而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晋陵太守张巨卿携一众官员顶风冒雨钉在码头上,苦等霁王銮驾。

晌午时分,那艘大船才终于在千呼万唤中驶来,张巨卿精神一振,大喝道:“都打起精神,随本官前去恭迎王驾!”

众人应声涉水向前,直至码头边缘有序跪伏。

雨水混杂着漫涨的河水,早已浸透裤管,寒意刺骨,可此刻谁也无暇顾及,心中唯有紧张与惶恐。

很快,船身靠岸,舷梯缓缓架稳。

霁王此番南巡,麾下竟有一千五百余人,分乘十六艘官船。随行人员包括王府属官、太医署医官、太常寺仪仗等近三百人,更有翊卫府侍卫一千二百名。

别的不说,光是这些侍卫,就轻慢不得。

因为他们都是从三品以上官子孙、五品以上勋官子弟中选拔出来的。

为了妥善安置他们,晋陵太守特意修缮了前太守的府邸,作为驻跸行宫。

这座占地八百余亩的园林,规模堪比宫苑,却又独具江南风韵。

徐员外的府邸,与行宫只有一墙之隔。

酉时一刻,雨歇云散,漫天霞光为行宫镀上一层瑰丽的金边。

鸣锣开道声由远及近,逶迤的仪仗如一条金龙缓缓游入长街。

徐府临街的阁楼早已挤满了翘首以待的姑娘们。

当她们望见金甲侍卫簇拥之中,那位身披战甲手执长枪、端坐于白骏之上的挺拔身影时,顿时沸腾起来,一个个几乎将半身都探出窗外。

“来了吗?是霁王来了吗?”

“你们看!骑马走在最前头的那人是不是?”

“应该不是吧?戏文里不都说皇上王爷出巡要坐轿吗?只有侍卫才骑马呢!”

“霁王殿下才不是那种坐轿子的娇贵老爷,他是上过战场的大英雄,英雄就该骑骏马!”

“一定是他!你们快看,马上那人何等威风,何等霸气,何等……俊朗啊!”

“天啊,这世上竟有比季姐姐、江姐姐还好看的男子,他一定就是霁王!”

听见那边叽叽喳喳的讨论,时毓笑道:“傻姑娘们,先出场的怎么可能是大人物。越是金贵,越是千呼万唤才能出来呢。”

不一会儿,一辆六匹骊马牵引的玉辂缓缓拐入长街。

马身肌肉贲张,皮毛油光水滑,辂车通体以金玉为饰,珠翠交织,在夕阳余晖下流光溢彩,耀得人不敢直视;车顶华盖上绣着的日月星辰纹饰,随着车轮滚动金线流转,无声昭示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无上权柄。

车边的侍卫身着玄色重甲,腰佩寒光凛冽的长刀,每一张面孔都如青铜浇铸般冷硬肃穆。他们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将玉辂牢牢护在正中,气势沉凝如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阁楼上瞬间安静下来,时毓心口一窒,不自觉提起一口气,扶在窗棂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决定我们命运的人,就在那里面了。

*

晋陵官绅为迎霁王驾临,在驻跸行宫内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接风宴。

戌时三刻,宴会厅内,鎏金烛台映照满堂生辉,丝竹管弦之音缠绵缭绕,夹杂着宾客们的欢笑声、劝酒声,越过层层飞檐翘角,在夜色中漾开。

宴至酣处,满座宾客早已被徐员外吹得天花乱坠的“江南十二姝”吊足了胃口,酒意微醺间,频频望向殿外,翘首盼着美人登场。

眼看气氛烘托到了极致,徐员外方抚须一笑,亲自引着十二位佳人袅娜而入。

十二姝皆低眉顺首,敛声屏气,一举一动尽显温婉顺从。唯有跟在队尾的时毓,自踏入行宫起,便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住地偷摸左顾右盼。

这可是她穿越以来,头一回踏入如此奢华的场所,也是头一回得见这么多达官贵人,难免好奇难耐。

这园邸的旧主,乃是晋陵前太守,他亦是江南四大门阀之一徐氏的掌舵之人。单是眼前这座宴会厅,便可窥见徐家累世的深厚底蕴与泼天富贵:厅堂开阔恢弘,不亚于故宫太和殿,殿内殿内明灯高悬,亮如白昼,坐了不下二百人,除了霁王及随行官员,还有晋陵本地的军政要员,更不乏江南的名流雅士。

刚一踏入这喧嚣又肃穆的宴会厅,时毓便下意识收了目光,随即又忍不住抬眼,越过攒动的人影,望向了那高高在上的主位。

“慢着。”

还没看清霁王样子,一声冷喝惊得她慌忙垂首,只见一双绣着狴犴纹样的官靴径直停在她面前。

“顾大人,”徐员外急忙从前方折返,赔着笑问,“您有何吩咐?”

来人正是日间金甲白马、行于仪仗之前的翊卫中郎将顾昭,总领此次南巡一切扈从警卫之责。

他并不答话,只绕着时毓踱了一圈,打量着她那褪色发黄的发梢问:“这也是员外的家伎?”

“正是。”徐员外笑道,“大人别看她貌不惊人,却是内藏锦绣,最擅别出心裁,是小人精心为殿下与诸位大人备下的一味解颐妙方。”

时毓听得嘴角直抽,老头子很会自卖自夸嘛。

顾钊轻飘飘地哦了一声,忽然闪电般出手,二指精准扣住时毓腕间要穴。

这一招看似无害,实则暗含劲力,专为试探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

而时毓的反应,在他看来是有点诡异的——她没有闪躲,没有格挡,甚至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羞怯或惊惧,目光锁住他扣在她腕间的手,仿佛看到了什么旷世奇观,红唇张得浑圆,无声地吐出个‘哇’字。

哇?

哇什么哇?

他眯了眯眼,默不作声,左手顺势而上,拇指如铁钉般抵住她肩胛骨下方的天宗穴。

此乃人身要穴,劲力透入,轻则令人酸麻难当,重则如针砭刺骨。若身怀武艺,筋肉必会瞬间绷紧,内息更会自发抵御,绝无可能全然松弛。

可指下传来的感觉却再明确不过,她肩胛绵软无力,气息涣散紊乱,寻不到半分内力凝聚的迹象。

他指下加力,紧盯着她的表情,口中则漫不经心地审问徐员外:“之前报奏的献艺人员是十二人,为何临时加人?”

时毓痛得冷汗涔涔,心里骂得粗,嘴上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徐员外急忙解释:“大人明鉴!小人是见大人等卫从殿下舟车劳顿、十分辛苦,才特意增加了一道解颐小菜。她手无缚鸡之力,入园时已由翊卫仔细查验,未携任何利器。且献艺之处距殿下足有十丈之遥,纵有不轨之心,也无从下手啊!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原来是给我等解颐的?别人都只顾侍奉殿下,员外竟还想着我们这些随扈,不愧是徐氏出身,果然做事周全啊。”顾钊别有用心地点出他的出身,毫不掩饰对他的蔑视。

只因他和这座宅子的旧主同出一宗。

徐家曾出过一位贵妃、两位王妃,门下子弟、故吏遍布朝野,正是五年前起兵叛乱的魁首之一。

照理,这位徐员外本该与其族人一样,殒命于霁王的铁蹄之下,他却成了寥寥无几的漏网之鱼。

多数人猜测他凭的是与霁王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些许姻亲关系,实则大谬。真相是,在霁王大军久攻江南要塞不下之际,他暗中献上了至关重要的城防图。

换言之,他是以全族鲜血为投名状,换得自身苟活,并妄图以此换取进身之阶。

徐员外脸上青白交错,咬牙道:“大人过奖了,小人只是尽可能地尽地主之一而已。还请顾大人行个方便,莫让殿下久候。”

顾钊松了手,挺直腰背,俯视着徐员外。

他比徐员外高了足足一头,这居高临下的目光,傲慢而锋利,让人极不舒服。

“请吧。但愿员外此番心思不会白费。”

时毓不由偷偷抬眼看向徐员外,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抱拳一礼,便拂袖转身,大步离去,她连忙跟上。

“一,二,三……十二,十三!不对呀,员外说的‘十二姝’怎么多了一个?难道是老夫醉得眼花了?”

“公孙先生才饮了五杯,怎么可能醉?确实是多了一个。”

“哦?这么说,是徐员外数术不好,把十三记成了十二?”

“哈哈,公孙先生一语中的!员外确实不善数术,连族中有多少人都记不清,咱们就别对他要求太苛刻了。”

随着她们入场,肆无忌惮的哄笑声自宴席间传来,宾客们借多出的一人,堂而皇之地讽刺徐员外背族求荣。

徐员外恍若未闻,在这片刺耳的讥讽中,快步趋前,躬身向霁王禀报。

铮!

一声琵琶裂帛而起,献艺开始了。

时毓静立一旁,看着佳丽们在台上翩然起舞。

起初还有几道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在揣测这个多余之人的用处,但很快便被台上的曼妙歌舞吸引而去。

无人留意之际,时毓悄悄抬眸,再次望向主位上的霁王。

这样一个充满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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