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貌临水,这是个水乡。
水养柔美之人,所以旁人都认为,在青州出的多半是性情温和的人。
青州人喜欢下雨,所以他们的小筑、小院什么的,都喜欢改名为听雨、知雨云云。
当然了,他们是喜欢在家里听雨,在街上弄得鞋袜都湿漉漉的,他们可不喜欢。
青州,长青县,宁静古朴的小县。
阴雨天,长街都是打伞的人。清早的行人似乎都没什么精神,一个劲地打呵欠。除非是穿着特别得体的文人诗人,他们是来踏青的,但其他人都是早起劳作的。
赵疏也是打呵欠的人,鸡叫那么早就被喊起来洗衣服。十二岁的村丫头——没有私塾读,除了听爹娘的话洗洗衣服,也没有别的事情被允许做。
但她不想一辈子都洗衣服,她想,要么文采饱腹,要么武就天下。
可她爹赵文可不这么想,每逢听到她在家里“瞎扯淡”,他都忍不住唾上一口老痰,大骂道:“你想都别想!女孩子家家的,差不多年纪就应该找个男人嫁了,少给我惹是生非!”
起初赵疏听着觉得憋屈,而后就已经不再争论了。但她并非已经认可她爹的想法,只是她已经不愿跟他作无谓的吵闹,反正有杨婧在,她不愁没书看。老爹那副做派,她半天听不得。
赵丫头捧着木盆走向河边走去,邻家的小孩儿见着她就甜甜地喊着:“疏儿姐,早!”
赵疏随便点了点头,应了两声。
村里更小的丫头都很喜欢赵疏,因为她人生得清爽灵动,总是穿着淡绿浅白的衣裙,绑着个朴素的大麻花辫在河边行走,看着跟水里的芙蕖似的。
青州女子长相清淡素雅,让别人瞧着总以为什么事情对她们都是云淡风轻。
赵疏相貌出众,跟杨婧同为村里最俊俏的孩子,可惜赵疏的父亲母亲都一心想把她嫁给一个有钱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赵疏和杨婧都想离开这个小村落,见识一下玉京城的繁华。
但赵疏总能想起她的母亲跟她痴痴地笑道:“要是你嫁了个金龟婿,一定要让他把钱交给你管理,然后呢!记得给我买一间崭新的宅子!最好最好,请几个婢女……”
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感无奈,只好垂头丧气地在河边找个位置蹲下洗衣服。
赵疏面无表情地捶打着衣服,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唤,把赵疏的心神都拉了回来。“赵疏!这么早就过来洗衣服了!”
疏丫头循声望去,发现是杨婧,她草草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今天的杨婧跟往常不一样,她的脸上有藏不住的欣喜。
她把木盆随处一放,凑近对赵疏说道:“你今晚跟我出去玩不?”
赵疏的眼睛一亮,她四顾发现没人后,压低声音说道:“去玩?去哪里玩?”
杨婧悄声道:“今晚城里有庙会,那些城里的公子小姐,抑或是寻常姑娘小子,都是会去玩的!”
赵疏谨慎地再望一眼后方,确认了真的没人,她才说:“那今晚我该怎么溜出来,我爹娘看得紧,家里还有个麻烦的小姨子。你不是不知道,她们疯起来,会把这条村都掀翻。”
杨婧眼珠子一转,冒出了个想法,她道:“你就说,晚上去我家,跟我学绣花,铁定能成!”
赵疏“噗嗤!”地笑出声,戏谑道:“你还会绣花?!”
杨婧道:“我哪会?今晚我们去庙会里买一条不就成了。”
赵疏暗搓搓道:“平日里帮我家买东西的时候,我打了不少斧头(偷偷攒钱)。够买的,买一条丑一点的帕子就好。”
杨婧从破旧的衣襟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本《百物记》,她叮嘱赵疏:“这是我爹书柜里的书,这是最后一本常识论了。”
赵疏满怀感激地收下后,又忧心忡忡地问道:“以后……以后是再也不能借你家的书了吗?”
杨婧忍俊不禁:“不是,我父亲以前是从军的,后来被贬了,家里诗词歌赋抑或是百物记都被你看完了,剩下的都是兵书,武功心法,这些你哪会看?”
赵疏马上道:“看,当然看。”
杨婧认真道:“那我今晚把书顺带给你,你可要放好了,都是我爹的珍藏。”
赵疏郑重地点点头,她想着“看看也好,只要能看,都是极好的。”
赵疏捧着洗好的衣服回家,她沿着青石板缓缓地走向那间破败的木屋。身入烟雨朦胧之中,看着一路上鳞次栉比的木屋,闻着清淡宜人的花香,听着枝头鸟语。
赵疏停下了步伐,悠悠叹了一句:“如果我不是生在这里,那么青州真是个好地方。”
赵疏拐过几条巷子,踏着沉重的步伐,推开了破旧的屋门。
可当她刚进门,连手里的木盆都还没放下,就听到一阵尖酸的叫唤——“你帮我拿一下水呗!”
赵疏心里愤愤不平,一大早出门洗完衣服,回家还得服侍这个老妖婆——小姨子。她满脸不屑,没有搭理她,只是径自把木盆放在了该放的地方。
“你没听见吗?!”小姨子那刺耳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赵疏不耐烦地说道:“我在忙,没空。”
她一直不理解这个小姨子凭什么有手有脚的,非要每天像个皇贵妃一样卧在榻上,就连拿水吃饭都要她递。
小姨子怒吼道:“你忙什么?!你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有什么好忙的?今天我是踩着你的尾巴还是怎么?发什么神经!”
赵疏强忍着怒气,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啪!”地一声用力地捶在了木桌上。本来扭曲着一张臭脸的小姨子现在愈发狂怒。
她突然猛地站起身来,一手揪着赵疏的麻花辫子,一手抄了把锋利的剪刀,就对着她的辫子剪。
赵疏一边挣扎一边往外面跑,可是还没抵住小姨子用力扇的两巴掌!
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脚上三寸的地方还磕出了显眼的淤青。
小姨子怒目圆睁地吼道:“你不是最爱你的长头发吗?最爱漂亮吗?!我今天就把你头发给剪了,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撒野!贱人!”
赵疏看着一地被她剪得散落的头发,一双眼睛都是通红的,好似森林里受伤的野兽。她一字不发,眼里没有任何求怜之色,只是死死地盯着小姨子。
小姨子看到她这副神情,竟然也顿了顿。
赵疏的手攥着地上的木刺,竟然渗出血来。
小姨子仿佛也被这一幕吓到了,她稍微收了气焰,但也不忘记踩一脚地说道:“我今天就先放过你,欠揍的丫头。”
谁也不知道赵疏心里想什么,但是这种非人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十二年了,怨恨的种子早已深深地扎根在她的心里。
在赵疏的心里,假如她不是生在这样的家里,那么青州确实是个好地方。
但她憎恶青州,憎恶这样的破木屋,憎恶这样的毒打和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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