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名字刻在表盘上,这是十五世纪末怀表发明以来,欧洲工匠一贯的传统。康熙登基已是十七世纪中,中国出现这样的东西,林思成一点儿都不奇怪。
他奇怪的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
南怀仁是明末清初的传教士,先到澳门,再到陕西,后受召入京,受康熙赏识,接掌钦天监。
他先造天文仪器,改革历法,后任太常寺卿,又造地理测绘仪器、并改良火炮,绘《堪舆全图》。
也就是历史上第一幅通过实地测绘,以天文观测与星象三角测量方式进行,采用梯形投影法绘制的中国地图,即《康熙皇舆全览图》。
他是天文学家,地理学家,更是科学家。具体有没有造过怀表,历史中没有记载。
但林思成知道,对于他这种创造能力极强,动手能力更强的发明家而言,仿造一只不论是工艺还是科技水平在当时已相当成熟的怀表,基本没有任何难度。
所以,问题来了:这只表是在哪儿造的?
如果是南怀仁来中国之前就造的,是他从欧洲带回来的,那这就是一只进口怀表。
是不是国内的第一只进口怀表不好说,但在座钟都只有皇贵妃以上才能使用,举皇宫大内不超过二十座的康熙朝,这玩意既便有,估计也是个位数。
再数一数,都有谁能戴得起:皇帝、太皇太后、皇后,或是太子?
不超过一巴掌,历史意义和代表意义可想而知。
但如果是南怀仁在到中国后造的,林思成敢拿脑袋打保票:这绝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只自产怀表。
至少是历史上第一只出土,迄今为止第一次发现的袖珍式自产钟表。
再看做工,材料,林思成心中惊叹,眉毛微挑。
表壳由金片锻压而成,底纹由金钢石錾刻,再用金丝掐边,再点珐琅。
从顶到面,珐琅釉至少十二层:低温底釉三层,中层彩釉八层,金边封釉又一层。
珐琅虽然是从欧洲传进来的,但别怀疑,国外没这个技术,更没这个耐心。
也别扯什么南怀仁是外国人,夷入夏则夏,夏入夷则夷。他改成中国名字,当的是中国的官,用的还是中国的材料。三百六十度转个圈,从哪个角度来论,这都是一只国产表。
而且很可能是第一只国产表。
林思成的心脏禁不住的一跳:但凡文物,最怕的就是第一。
但这只是其次,重点在于:十二层。
在清朝,凡官器皆有等级规定,包括珐琅器的釉层:普通官员五层,五品以上六层,三品以上七层。
内宫中,嫔六层,妃七层,皇贵妃九层,帝、后、太后、太皇太后才能用十二层。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能用十二层珐琅器的就那么几位,所以,这是把谁的幕给盗了?
康熙、乾隆的墓早被孙殿英盗了八十年有余,珍宝被劫掠一空,甚至尸骨无存,剩下的就那七八位。
再看锈色与酸蚀程度,差不多一百多到两百年,肯定不是雍正,也肯定在咸丰之前。
不是嘉庆,就是道光。
再看表壳中间的那珐琅彩多子图,**该说点什么。
焦点透视,中西一体,郎世宁?
林思成眼神闪烁,心脏突突突的跳。
不是他城府不够深,城府再深,这也是帝陵。
与比相比,慕陵中的那座妃子墓,差了十万八千里。
问题是,当地管的那么严,巡的那么勤,盗墓贼怎么打的盗洞,又是怎么运出来的?
看他只是盯着表壳,既不揭开也不动,更不说话,女人狐疑的瞅了瞅:“是不是不好修?”
稍一顿,她又叹口气:“其实我的要求不高,不要求表能走,只是把里面的锈清理一下,把金壳、金链洗亮。要是可以的话,把金壳上的珐琅画也补一下,不要求修补几层釉,能把表釉补亮,有点色彩就行……”
林思成没说话:这压根就不是好不好修的问题。
能修的,会修的,肯定能认出这东西的来历。再看这成色,一眼生坑货,就问哪个敢修?
委婉一点的装聋做哑,直接一点的百般推托。林思成敢保证,除非当文物捐给故宫,不然她问遍全世界,哪怕修复费用给到顶,都没人敢接这个活。
正转念间,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咦,不对……没人敢接?
林思成猛的回过头,盯着李建生。
李建生不明所以:你能修就修,不能修就滚蛋,看**什么?
正暗暗暗骂着,他发现不对:这小子盯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吊在脖子里的手。
愣了愣,只觉“嗡”的一下,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样。血色渐渐褪尽,李建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起来。
这小子看出了这表的来历。
而且,还猜到他这只手是怎么断的。
但从前到后,他才用了几分钟?
起初,任丹华还一头雾水,心想这小孩只是看了一眼,怎么就让李建生跟白日里见了鬼一样?
脸白,手抖,额头上甚至渗出了汗?
随即,她若有所思:这小孩看的不是李建生的脸,而是受伤的那只手。
手怎么了?
她记得,就是这只表送过来不久,李建生摔下楼梯,摔断了胳膊……
恍然间,女人灵机一动猛的睁大眼睛。眼神像两只箭,直戳戳的钉在李建生的脸上。
就说怎么那么巧,东西刚送过来,你手就断了?
原来,是怕惹祸上身?
枉老娘一年给你们拉那么多的生意,这老东西的良心被狗吃了?
女人脸色阴沉,瞳孔微缩。
李建生的嘴唇哆哆嗦嗦,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辩起。
怎么辩?
他这只手要不是他骗自己故意弄断的,他怎么知道林思成看他的手是什么意思?
人太多,女人再没说什么,只是咬了咬牙:先修表,完了再和你算账……
暗暗转念,她呼了一口气,又回过头,好奇的看着林思成。
“贵庚?”
“二十二!”
女人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光:“好眼力!”
“过奖!”
女人只是笑了笑。
有没有过奖,她很清楚。
这只表送过来大概两周,李建生才突然摔断的胳膊,说明他用了半个月,才把这只表的来历研究明白。
而这小孩用了多久?
从前到尾,也就七八分钟。
甚至于将李建生的那只胳膊怎断的,这老东西心里怎么想的,都猜的七七八八。
说实话,她从事这一行时间不短,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出彩的人物。
“那能不能修?”
“能修,就是比较费功夫!”林思成揭开表盖看了几眼,又琢磨了一下,“少则一周,多则一月!”
如果只是除锈,清理,补壳,哪需要一月这么久?
女人的眼皮跳了一下:“能走?”
“当然!”林思成极为笃定,“如果不能走,那不叫修表,顶多是洗一下!”
“噌”的一下,女人的眸子里泛起了光。她没说话,只是盯着林思成的脸。
好久,才轻轻一点头:“好!”
林思成笑了笑,把表递了回去:“再会!”
女人笑了一下,又拱拱手:“再会!”
简简单单两句话,林思成说走就走,干净利索。
其他人莫明其妙:不是说修表吗?
女人只问能不能修,却不提让不让他修?
林思成也只说能修,却不问你要不要修?
然后一个告辞,一个送客,突如其来,却简单直接。
暗暗狐疑,下楼的下楼,目送的目送。
听着脚步声渐远,又听到大厅迎宾的恭送声,冯世宗暗暗松了一口气。
雷声大,雨点小,只要滚蛋了就好。
任丹华没留那小子的电话,那小子也没问怎么联系,更没有留地址之类的信息,说明暂时不可能合作。
当然,如果以后任丹华想找那小崽子,肯定能通过赵修贤找到。但说实话,自己这么多年江湖又不是白混的,哪还能让他们有什么以后?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还是擦边走灰的营生,不管那小子手艺有多高,都得给他搅黄了。
暗暗转念,冯世宗又挤出几丝笑,准备讨好一下女人,再给她分析一下利害。
毕竟是金主,而且一年几百万的生意,万万不能得罪了。
但他刚转过身,又突地一愣。
女人神情冷淡,眼神如针,定定的盯着李建生。
后者眼神飘忽,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
不是,自己就往窗外瞟了一眼的功夫?
冯世宗不明就理,眼睛来来**,在两个人的脸上瞅来瞅去。
“老李,你怎么了?”
李建生张了一下嘴,话到了嘴边,却叹了一口气。
冯世宗莫名其妙,再看女人,女人冷笑一声:“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女人转身就走。
冯世宗一脸懵逼:不是,这好好的,谁又惹你了?
“任总,我送你!”
“不用!”女人头都不回,只是摆了摆手,“你先把店里事情处理好!”
处理什么,那两件补坏的东西?
以前又不是没补坏过?
能搪塞的就搪塞,万一搪塞不过去,不过一件残器,象征性的赔一点就行。
正暗忖间,女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突地,她停下脚步,又回过头:“冯总,你问问李师傅,他这只手是怎么断的,又是什么时候断的?”
冯世宗更迷茫了:还能是怎么断的?
自己亲自看着他摔下楼梯摔断的。
要说什么时候,好像是两个半月前,算一算,差不多都快好了。
看女人下了楼,冯世宗嘟嘟囔囔:不会是听他小崽子胡扯,信以为真了吧?
这也要怀疑一下?
透过窗户,看着女人出了大厅。司机先一步打开了门,女人上了后座。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这边,冯世宗还谄笑着挥了挥手。
随后,他回过头,又愣了一下。
李建生脸色灰白,跟霜打的一般。
“不是……老李,你这什么情况?”
李建生蠕动着嘴唇,好久,又深深一叹:“老冯,那表壳上,足足十二层珐琅!”
十二层珐琅……咦,御器?
御器又怎么了,又不是没修过?
但突地,冯世宗一怔愣:不对,那是件生坑货?
他们不是不修生坑货,恰恰相反,修得还极多,差不多要占生意的一半。
因为只是修复,而非买卖,只是挣点手工费。就算事发,就算查到了头上,责任也不大。
但如果掘的是帝陵,你修一个试试?
别说修,哪怕是随便在路上碰到的老农,凑巧给盗墓的指了一下路,都得进去待三月……
冯世宗恍然大悟:老李这手,是故意断的?
联想一下刚刚,那贼小子看着他的手:李师傅,你这手,断了有一个来月了吧?
再回忆一下:刚摔下楼梯那两周,老李好像确实挺轻松。除了吊了个胳膊,再基本没什么反应。
但一个多月前,突然请了一周的假,回来后,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冯世宗越想越气:“**连我都瞒!”
“好,我不瞒!”李建生咬着牙,“如果我告诉你,这是刚从帝陵里挖出来的,这活你敢不敢接?”
敢接个屁。
轻则关门倒闭,重则进去。
他悚然一惊:“哪一座?”
“不知道!”李建生木然摇头,“东西是康熙朝的,至于之后传给了谁,又埋进了谁的墓里,我看不出来。”
冯世宗突发奇想:“会不会是已经被盗过的那几座,比如康熙、乾隆、更或光绪、慈禧?老早之前就盗了出来,之后又埋到了哪?”
“你觉得可能吗?”李建生叹了口气,“你回忆一下,那女人催的有多急?”
冯世宗后知后觉。
以前,任丹华把东西送过来,再很少过问。基本什么时候补好,什么时候来取。
但这一件,她基本上隔两三天就问一下,隔上一周左右,还会亲自来看一眼。摆明是东西太重要,怕出了差错。
事关重大,不是皇帝墓里挖出来的,犯不着她这么重视。
但冯世宗想不通。
只是一眼,那小崽子就将怀表的来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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