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帐内几乎所有人皆是面色大变。
圣盐湖是北狄众部落最为重要的盐源，方圆数百里内唯一成规模的天然盐场，多年来一直把持在黑鹰部落手中。
不仅人要吃盐，牲畜们也得有盐才健壮。突格此举，无异于以食盐为筹码逼迫联盟内其他部落与苍狼部落划清界限，要动摇赫连骁的联盟首领地位。
“他敢！”一个脾气火爆些的千夫长径直拍案而起，“突格那小子怎么敢独占苍穹的恩赐！”
“对，可汗！我们这就召集勇士，去夺回圣盐湖！”
“和他们打！”附和声此起彼伏。
另一个叫阿拉坦的部族小头目抱臂在一边，却不说话，几次想要出言相劝都没找到时机。他的部族与黑鹰部落素有姻亲，这时显然更有自己的小算盘。
赫连骁正要发话，却看见面色如常的李衡青，于是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可敦有何高见？”
李衡青方才将系统提供的图纸库简略阅览过，此刻不疾不徐地接了话：“可汗，诸位勇士。部落经历过天灾，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况且，兵家自古讲究师出有名，突格首领此举正是逼迫我们动手，好让他占一个自卫反击的理。”
千夫长闻言冷哼：“虚伪的仁义！你倒是说，没有圣盐湖，用盐该怎么办？”
“苍穹宽仁，自然不止赐给她的勇士们圣盐湖一处礼物。”李衡青等的正是这句话，唇角带上笑意，“我们也有盐，而且能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比圣盐湖还要好的盐。”
“比圣盐湖还好？”有人忍不住质疑，“部落内连正经的盐源都没有，难道还能无中生有不成？”
李衡青云淡风轻道：“是黑水沼。”
众人听罢，竟是齐齐迟疑了一瞬：“那地方连水都是污浊的，牲畜舔舐后就会生病，哪里有盐？”
“就像给羊羔剥皮一样。”她耐心解释道，“从沼水中将盐找出来，把会危害牲畜和人的坏东西分出去，道理是一致的。”
“这……”
“这乌兰淖尔乃是苍穹诅咒过的恶魔之地。”手持骨杖的苍老身影逆光出现在帐门处，声音沙哑而飘忽，“为度白灾撕裂大地母亲的肌肤，圣盐湖将降下神罚，公主莫要一错再错了。”
李衡青抬头瞥他一眼，确认来人正是昨日的乌日根，心平气和道：“那我斗胆请教乌日根大萨满，若是不产出自己的盐，任由黑狼部落封锁圣盐湖，将会是什么个下场？苍穹的庇佑，就是叫她的子民走向末路穷途或自相残杀么？”
她目光灼灼，一番话掷地有声，在场不少人都被她说得动了心，两厢摇摆不定。
赫连骁为那目光所感，猛地拔出腰间弯刀插在地图上，深深锚进苍狼部落自身的领土，大笑道：“好，好。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苍狼部落勇士的双手，还是突格的阴谋，能够得到苍穹真正的庇佑！”
乌日根长叹一声，却是不再言语，转身离去了。阿拉坦见状，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
赫连骁的全力支持为李衡青扫清了多数障碍，然而叫苍狼部落这座茹毛饮血的庞大战争机器为生产运转起来，并非上下嘴唇轻轻一碰那么容易。
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工匠的匮乏。赫连骁拨来一小队人手，但其中并没有阿古拉的身影。
要搭建用于提纯苦盐的高效炉灶，这些人初步搭建的土胚也达不到系统的合格标准。和暖棚不一样，锅灶有精准控制内部温度的需求，丝毫错漏都出不得。
李衡青叫来女仆询问，女仆观颜察色，汇报得小心翼翼：“……公主，阿古拉大师傅说，白灾后他身体不适旧伤发作，现在还在家中养病。”
昨日李衡青同她特意吩咐过，私下里仍旧唤公主即可。加之这位公主昨日惊人行径，她一时也摸不准这位主子的意思，生怕再触怒人。
“好。带上些慰问品，且与我同去。”李衡青却并不意外。一是草原上人不待见她这个外来者并非一朝一夕可改变之事，二来有才之人往往恃才傲物。这并非什么不得了的缺点，只要最终能为她所用即可。
来到阿古拉帐前，女仆代她扬起声音：“阿古拉大师傅，可敦来探病您。”
帐门微动，又好似只是风动。
李衡青清嗓：“阿古拉大师傅。”
帐门轻轻掀起一角，她视线向下望去，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子，一双圆溜溜的绿眼睛偷瞄着门外主仆二人，似乎有点慌乱无措：“可敦，阿爸他……阿爸他说身子不舒服，不是故意……乌日根大萨满他……”
“没关系。”李衡青没有点破，看见女孩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心中微微一动，“你叫什么名字，外面风大，我们能进去说话吗？”
女孩咬住嘴唇，显然有些为难，帐内却传来男人带着咳嗽的声音：“……娜仁，咳咳，请可敦进来吧。”
*
李衡青走出阿古拉的帐篷，却意外看见一道长身猿臂的身影。
是赫连骁。霜雪在他眉上凝出一层薄薄白霜，呵出的白汽飘荡入无形。
她微讶，面上却是不显，问道：“可汗这是来找我？”
赫连骁颔首，伸手递过一样东西，喉结上下滚动：“抱歉，公主，阿古拉这边我会……”
李衡青手上蓦然一暖，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十分精巧的、南晟民间制式的手炉。她不由得失笑：“可汗有心了，阿古拉师傅的确身子抱恙，再过两日便能来协助建造事宜。”
没想赫连骁听完，依旧只是颔首，沉默注视着李衡青。李衡青瞥见不远处停着的马车，又看向眼前男人那双本因深邃而格外具有攻击性的眼睛，不由得想：这真的是狼王吗？
像大狗狗。
她说：“我倒是有一事与可汗相求。可汗可否再借给我一队斥候？”
*
翌日，当李衡青带着人手再度开始搭建土灶时，阿古拉果然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现了。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草原汉子，一张脸比晒干的牛粪还要黑，一把夺过牧民手中砌歪的土坯，瓮声瓮气地吼道：“蠢货！这么砌，火还没生起来就得塌！都给我让开！”
他嘴上骂着，手上的活计却没停。在他的指导下，第一座虽然简陋但结构合理的小型熬盐灶终于搭建了起来。
产出的雪□□盐果然也没有让李衡青失望，远比她前些日子所见的圣盐湖产盐要精细。
然而，想要真正做到规模化产盐，仍有不少阻碍。赫连骁派出了苍狼部落最为尖锐的斥候小队，可半月过去，不仅几位斥候下落不明，带回的样本还没有一样符合李衡青的描述。
燃料成为了扼住所有计划咽喉的那只手。单靠部落里存有的干牛粪和木柴，那座小小的熬盐灶每天的产量仅够勉强供应可汗亲卫队的需求，对于整个部落数万的人口和牲畜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时间缓缓推移，部落里仅剩的存盐日渐吃紧，一些牧民家里的奶茶都开始没了咸味。
斥候队折损的消息，更如火上浇油。恶魔之地不祥的流言本就隐隐在私底下流动，此刻更是厚积薄发。
“我就说那是恶魔之地。斥候的失踪，就是大地母亲降下的惩罚！”
“为了找什么黑石头，把我们最好的勇士都折进去了，值得吗？”
“我们已经有精盐了，产量少点就少点，总比去送死强！”
更有甚者直接通过赫连骁向李衡青发难。
“可汗，我们已经因为这位可敦，得罪了突格首领。现在又要为了她一句虚无缥缈的话，让我们部落的勇士白白牺牲吗？”阿拉坦高声道，咄咄逼人，“我提议，立刻停止寻找什么黑石头，派人去向突格首领道歉，用牛羊换盐，才是保全部落的万全之策。”
“大可汗，您万万要三思啊。”
乌日根大萨满坐在角落闭目不语，仿佛高僧入定，眼皮下的眼珠却转了一转，“看”向阿拉坦的方向。
赫连骁脸色黑沉。一边的李衡青却八风不动，将一只羊皮纸卷轴掷在长案上。
“有了煤炭，我们不仅能更好制盐，连供给冬日取暖打造铁器都不在话下。”她睨那小头领一眼，盈盈含水的眼中竟然划过冷意，“为君者，谋长远，切忌为蝇头小利迷了眼。”
她定下心神，再朗声道：“斥候已根据我的描述，将范围缩小至西边的狼山，料想不日便会有结果。”
想要攒够回归故土那笔天文数字般的积分，就必须先用这些小投入换取部落的信任与支持，去撬动更庞大的任务。
有些肉疼，却也不算亏。
*
只是李衡青没料到，赫连骁竟然决定要亲自带队前往狼山。
出发那日，她看着铺着软毯的精致马车，不需多思量便一口拒绝：“我是对矿石最为熟悉的人，需要保持良好的视野。”
赫连骁蹙眉，同亲卫交代几句，不多时亲卫便牵来一匹最为温驯的母马。李衡青翻身上马，背影微微僵硬。
草场平坦处行路尚可，可越是靠近狼山路况越是崎岖不平。赫连骁瞥见她强撑的姿态，并未多言，放缓马速与她并肩，伸手直白道：“过来。”
李衡青迟疑：“这……”
“山路难行，不适合新手练习骑术，日后寻别处教你。”他说得恳切，为照顾公主尊严压低了声音，恍若爱侣私语，“而且狼山有狼群，我身边最安全。”
不等李衡青一个“好”字说完，赫连骁猿臂一展，轻松将人从马鞍上捞起，稳稳放在自己身前。
她结结实实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整个人被圈在胸膛和双臂之间，鼻间萦绕的竟然是一股淡淡的皂角香，脸颊倏然烧了起来。
风影神骏非凡，即使多载一人也能在山路上如履平地，怀抱挡尽寒风，有力心跳近在咫尺。李衡青耳根染上绯色，却并未过多抗拒。
队伍来到系统提供的坐标附近，前方幽深山谷隐隐传来狼嚎。
赫连骁面色微凝：“是狼山中最大的一支狼群。现在正是觅食时分，若是硬闯，必有一场血战。”
随从见状提议：“我们就地扎营等待？”
李衡青阖目，记下系统给出的提示路线，在赫连骁怀中再度展开羊皮卷的地图，素手指向南侧山脊：“它们只是在守卫自己的领地，未有主动攻击的意图。从山脊绕行，脚程轻快些，绕开腹地便能有惊无险。”
赫连骁眼中闪过赞许，队伍采纳了她的建议，悄无声息地开始绕行。
正当众人以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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