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林听迎来第二次月考,这次她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成绩出来的隔天,林靖航打来电话,问起林听在明港的生活,梁招娣简单说了几句,把手机递给林听。
林听轻轻叫了声:“爸爸。”
林靖航:“欸。”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在林靖航第二次欠下高利贷前,父女俩相处的氛围因长达三年的空白,变得不那么和谐,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陈在他们中间,但也没到三个字音就能终结话题的程度。
时间在拖沓冗长的沉默里,显得格外难捱,最后是林听先打破僵局:“爸爸,你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再过段时间应该就不需要拐杖。”至于具体要多长时间,林靖航心里也没底。
“听奶奶说,你这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二。”
“嗯,试卷不难。”
“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林听听出来了,这是要结束通话的意思,她又嗯一声,“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电话挂断,林听把手机还给梁招娣,迟疑着问:“奶奶,这段时间我妈妈有来过电话吗?”
梁招娣摇了摇头。
林听掩下失望,替纪明兰找补:“可能她太忙了。”
梁招娣没搭腔,她并不擅长安慰人。
“对了奶奶,你有不用的手机吗?我不上网,只要能打电话就行。”
要是没有,她就只能从生活费里抽出一部分,去镇上买部新的。
梁招娣还是摇头,但在当天下午,她拿来一部全新的粉色渐变翻盖手机,看标志是LG的,拿到手后,林听第一时间把纪明兰的号码输了进去,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勇气拨出,最后只发了条信息:【妈妈,这是我的号码,你有空给我打个电话吧——听听留】。
纪明兰好半天才只回了个“好”。
手机是梁招娣偷偷买的,她还要林听别告诉任何人,问就说是纪明兰送的,林听知道她的顾虑,听话地点了点头。
怀揣着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秘密,林听在家里心虚到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
饭桌上,大伯母忽然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她一阵无措,反应都慢了几秒,“什么?”
大伯说:“刚才在夸你会读书,给我们林家长脸。”
他斜眼睨向林牧,“不像你哥,成天除了逃课溜进网吧,就是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看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林牧勾起唇,笑得很邪,“既然我这么废物,那你现在改认你这个好侄女当女儿啊。”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没有掀桌摔碗,但林听已经窥见到腥风血雨后的狼藉。
预感在林牧下一句嘲讽满满的话腔里得到应验:“差点忘了,你跟我妈早就认定女孩都是赔钱货,养大还不如趁早卖人。”
搪瓷碗倏地碎了一地。
尖锐的声响让林听下意识捂住耳朵,连连后退几步,摇晃的视线里,大伯涨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林牧怒骂:“你这畜生,白眼狼,赶紧给老子滚!”
林牧不紧不慢地起身,风一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当天晚上九点,大伯母推开林听房门,东扯西扯几句后问:“听听啊,你能不能给你哥补补课?说实话他底子不差的,有你教,相信他很快就能赶上学校进度,我和你大伯要求不高,让他考上专科就行。”
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个水蜜桃。
讨好的意思很明确,但不怎么真诚,身处寄人篱下的环境里,林听说不出拒绝的话,咬牙应下。
第二天结束夜自习后,她敲响林牧的卧室。
她将精神高度绷起,好应对林牧防不胜防的刻薄攻势,然而在她看见电脑桌旁的相框后,紧绷的脊背不由松垮下来。
是一张合照。
照片里的林牧大概还在上初中,剃了个很短的寸头,手臂上没有乱七八糟的纹身贴,只有托住一五岁小女孩时凸起的肌肉线条,他直视着镜头,笑得温柔又温暖。
林牧冷着脸快步上前,盖下相框,语气也恶劣,“你是来给我补课的,还是来观察我房间布置的?”
林听收回视线,脚跟往后挪了两小步,“你想先补哪门?”
“随便。”
林牧的房间铺满地毯,质地柔软,坐在上面一点不磕,为了方便补习,大伯母还在空地摆了张低矮的方桌,用来做题,高度刚刚好。
林牧目前在职高念高二,真正的学业水平停在初中,林听从高一开始给他讲解知识点,起初的林牧很安静,双目失焦,明显在走神。
林听没有提醒他要专注,对她来说,他的沉默远比挑事安全。
最好这一晚上,他都能安分守己。
这个想法刚展露一角,耳廓传来瘙痒的气息,是他突然逼近,挑逗一般朝她吹气。
那一瞬间,林听身上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哪哪都不舒服。
她如临大敌,身体本能后仰,后脑勺磕到床板,顾不上疼,狼狈地爬到数米外,腾出足够的安全距离,她尝试去拽门把手,忽然反应过来她带来的文具和教辅资料还在林牧面前,她要真这么走了,保不准林牧会把她的东西烧个精光。
她决定静观其变几秒,右手绕到身后的口袋,里面装着一把美工刀。
林牧慢悠悠地撑起身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真对你做些什么。”
林听早就习惯了忍受,当下这种情况,装作无事发生或许也比反抗带来的代价小。
但可能是照片里的林牧给她一种他本性不那么不可救药的感觉,也可能是她认定家里有人的情况下,他不敢把事情闹太大,又或许是她仗着美工刀有恃无恐,她第一次不躲不闪地迎了上去,一针见血地将话挑明:“你看我不顺眼,是因为你妹妹,对吗?”
林牧顿住,眼睛像覆盖着坚冰,冷冽彻骨。
林听继续往下说:“你爸妈用家里没有钱继续抚养她的借口,把她卖给了别人,可没过多久,我却出现在这个家里,被你爸妈照料着,所以你恨我占走了本该属于你妹妹的位置。”
这事恐怕是这个家里讳莫如深的禁忌,没人跟她提起,她是从林牧的种种行为和言论里推断出的。
林牧笑了,眼皮一抬,“拿上你的东西,给我滚。”
林听暗暗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绕过他,迅速收拾好教辅工具,起身回头的间隙,瞥见林牧的表情,他已经恢复到吊儿郎当的姿态,嘴角依旧在笑,林听却莫名感觉他快要哭出来了。
她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刚到门口,林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连亲生女儿都舍得送走,你真以为他们现在留你在这个家里,只是想代替你爸妈照顾你?相信我,这个地方没有亲情,只有论斤称卖的牲畜,总有一天你也会被卖掉,聪明的话,现在就赶紧滚……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滚,我也有很多办法让你滚。”
林听知道,他并非只是在虚张声势,真要惹怒他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晚的明港无风无月,似乎连潮水都是静止的,听不见海浪声,但能感受到海洋带来的水汽。
林听在北方生活久了,完全适应不了明港潮湿的环境,一个月过去,身上长了几处湿疹,比起刺痛,她感受到更多的是痒意。
她没忍住伸手去抓,越抓越痒,抓破皮才停手,仿佛陷入死循环,病症看着更加严重了。
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睡前林听都会确认很多遍,自己有没有锁好门。
房门是棕色的,和阴影错位,变成黑黢黢的一片,洞里释放出的毒液,足够融化她抵抗外界的铠甲,害她溃不成军。
但她从不容许自己脆弱太久,第二天醒来后,照旧给自己洗脑:没关系,只要她能熬过高考,离开这地方,有更多的选择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自欺欺人的效果甚微,几天后,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
二楼浴室热水器坏掉,林听暂时只能去两公里外的澡堂,路上遇到邻居,笑着问她是不是去洗澡的。
男人四十来岁,秃得厉害,天气转热后,林听就没见他规规矩矩地穿过上衣,永远打着赤膊,下半身一条宽松的五分棉麻裤,脚踩一双人字拖。
他的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像酒精和呕吐物的混合,他看她的眼神更恶心,林听很讨厌他,在路上碰面不会跟他打招呼,除非他主动挑起话题,她也只是木着脸做出一些浅显易懂的肢体动作。
这次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当没看见这人,绕过他走开了。
林听没去公共泡澡区,多加五毛钱去了有隔板的单人淋浴,里面的坏境算不上好,瓷砖上嵌着泥垢。
她刚脱下外套放进衣篓,倾斜的目光滑过隔板外一双眼睛,这人眼珠浑浊,眼袋沉沉垂下,左眼下长着一颗瘤子,而在她见过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人符合条件。
她心脏一噔,叫出声来。
林牧那会也在澡堂,听见这声没多久,看见一男人跌跌撞撞地从女浴池跑出,没人拦截,很快没了踪影,然后是林听,惨白的脸上写满惊魂未定。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对上,片刻她就收回,咬紧唇走到前台,她的声音很轻,林牧听不见她都说了什么,只知道她离开的背影瘦削又孱弱。
林牧微微眯起眼,把毛巾丢给一旁的朋友,撂下一句“有事先走了”,消失在低垂的天幕里。
回去后,林听把自己锁进房间。
心脏还在胸腔里激烈撞击,迟迟不见有平息的迹象,当她回想起来到明港后发生的一切糟糕的事,生理性又恶心涌了上来。
房门依旧黑黢黢的,但这次她看到其他东西,是在澡堂见过的眼睛,下三角眼型,眼白多而浑浊,显得瞳仁只有一点,像死人的眼。
她知道这是幻觉,但她就是控制不住,逃离的冲动从大脑蔓延至四肢百骸,没等理智完全归笼,她的身体先做出反应,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离家出走的必备品。
整栋房子很安静,没有开灯,所有人都睡了,林听踮着脚尖推开铁门。
这个点早就没有动车,她只能去镇上坐夜间大巴,到临市后再转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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