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早到了半个时辰。
为避人耳目,仆从皆减。
坐在那里,显得有些神思不属——
也不像是焦急“尊师”来与否,因为他并没有看墙角的铜漏。
倒是叶九霄瞟了一眼。
叶九霄这个人,对于这些“权贵”,几乎是没有逢迎。
门口那联“无送无迎”实是写照。
这些贵人有时候回到府中,偶尔也会琢磨,自己怎么就在这青楼当家面前“伏低做小”起来。
当日懊悔,下次再去,依旧如此。
但太子自矜身份,加之前头有些别扭在,进了楼内,也不说话。
用眼梢瞄了一眼叶九霄。
正见她目光望着墙角的铜漏,像是寻到了个机会,开口道:
“老师向来最重时辰,说酉正,便是酉正。”
李崇明是太子做奶娃娃时的老师,“神童”出身,故实际大不了太子几岁,算起来也才三十出头,向来以清正为名,现如今受胡姬酒肆所引,京中酒宴繁盛,酒器器量亦愈造愈大,陪侍多了一项名儿,叫“饮伎”,有时也唤“酒伎”,只饮宴作陪这些朝中要员、举子士大夫,不涉皮肉。所以掖庭的奴有些也愿意出来,庐陵被酷吏逼死以前,朝士聚宴,已必有饮伎,只是这个李崇明,身侧从不傍伎。
故性情、喜好如何,坊间便难知了。
冰鉴腾着冷气,里头是一只官内制的金胡缾,太子瞥了一眼,“垂杨不动雨纷纷,锦帐胡瓶争送君”,酒器胡化之风从节度使营传入京中,在京中已然颇盛,这瓶身约莫也要一尺,缾口合着,空气里已蕴着一丝丝葡萄酒特有的甘醇之气。他把着瓶身,看了底下的“监官花押”,照规制,这等官内制连下等官僚都不得用,“宣徽酒坊,龙溯四年六月十日,别敕造七开地字号酒注,重叁佰两正,臣刘和正造,监造蕃头品臣荣金泰……”
看到荣金泰荣公公的署名,太子心头一窒。
又不知为何,想到太宗赐死任子玮之妻,用的就是这金胡缾,心觉不吉,忙把缾放下。
“哎呀,这儿有个阶,恁留神!”
外头丽娟把着分寸的迎客声打断了太子的思绪——
格扇一推开。
叶九霄亦抬首。
来人头上没有裹时兴的黑纱,只是束发,显得精神,穿一件圆领袍,有些朝服的样式,却不是他这个品阶朝服的眼色,深红,黑袖口边,这喜庆的颜色,却能给他穿出十分的沉着。
李崇明甫一进门,便向太子行了一礼,接着伸手一压,示意太子不必起身。
同时眼皮一耷,并不再看向旁处,直在太子侧旁落座。
身处“风流薮泽”之地,却仍是一股自矜自重之气。
叶九霄垂眼。
便也把自己当作一名“女侍”,跪在那上方如斗、四旁空镂的大冰鉴旁,缓缓设冰于盘中,一下子,整个冰鉴寒气通彻,叶九霄人隐在这寒气之中,嘴角隐隐挂笑。
不同于叶九霄的淡然,太子一直在干着急。
同李崇明寒暄过后,眼风就一直在叶九霄身上。
见她在给冰鉴设冰,忙开口:
“老师,学生适才尝过一口,这西域葡萄格外醇厚。”
叶九霄半抬身,从一侧取出一只酌酒用的尊杓,缾盖如嘴一般打开,尊杓慢慢探了进去——
给太子那显然没有盛过酒的杯满上。
见她依旧不紧不慢,太子显得有些操切,外间给这个太子评了两个字——“温淡”,只可惜,他只是在拿主意的时候显得踟蹰,行事却总带着半分着急。
见她似乎要把缾嘴合上,太子终于忍不住出声:
“当家的,给李相倒酒。”
叶九霄的脾气,也不应声。
只双手捧过一只那金胡缾,缓缓注在李崇明的杯中,虽在李崇明身前,两人的目光却都落在杯中。
“是乾和葡萄。”
叶九霄此时才开口说今夜的第一句话。
李崇明目从酒中一抬。
二人交投一眼。
李崇明缓缓将目光放下。
也没有应声,而是转对太子道:
“这次各地酿的贡品,见了这‘乾和葡萄’,圣上问起,为何是‘古寒切’,而不用易经之乾意。”
太子一笑: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气象乃大,何敢擅用。”
李崇明:
“陛下又问是否为兴州自产,送酿官言语间表明陇右、河东的食酿还是内迁的西域人在把着,圣上便微有些不悦,说京城‘胡姬酒肆’开得遍地都是,我们仍不能自产佳酿,好不容易有了这乾和葡萄,仍旧被内迁的西域人把手。”
李崇明不动声色,这看似是在谈酒,却像在涵论政局。
叶九霄余光中见太子双掌攥紧了袍服,袍上掐着金的经纬丝线皱成两团——
是一副想答却不知如何答起的姿态。
叶九霄微微一笑。
想起曾子的一句话:“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
看来这个“师”,太子此刻,是不知如何用了,她亦含了一口“乾和葡萄“,咂摸了一下李崇明之言。
笑道:
“大人,这葡萄美酒源自西域,陇右、河东既新产此物,若不说是倚着西域人指酿,会否无人问津?如今既已进了这‘十六酒贡’的单录,在京城的名声也起来了,需供渐多,待酿技精熟,自不必再指着他人过日子。”
李崇明淡笑,
“这未免有兔死狗烹,忘恩负义之嫌。”
不同于李崇明的淡笑,太子面上像拔了一层铅,顿时凝在那里。
“唉,姑娘此言差矣。”
李崇明却话锋一转,今日头一回目光落定在她面上:
“但姑娘此言,却颇对圣上脾气,若李某当时在圣上面前如此应承,或得龙心大悦。”
太子面上染了些尴尬,但扣紧的十指立时松了。
叶九霄同李崇明相视一笑。
四周火光刹那间暖几分。
叶九霄隐隐觉得这李崇明扬抑之间是有几分故意——
似有几分老辣的童真。
太子一时又不知如何插言。
怔忡间忽觉此刻便是个时机,于是手上端起的杯忽然掷于地。
外头候着的太子府的人叩了两声门:
“何事?”
“府上来人传话,太子妃有急事,正寻主上。”
“她能有什么事!”
太子高嚷了一声,双膝一动,做的却是退席的动静。
“老师,学生先回府看看,若无事再回来陪老师饮两杯。”
在座都是心里极明白的人。
太子这一出戏做得虽然操切肤浅,但见李崇明微微颌首,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他原本担心自己离席,李崇明转头就走,这一局做得已经是“得不偿失”,若如此,更是误上加误,太子脸上泛起了几分高兴,朝着叶九霄缓抬了一下手。
“那就劳烦当家的陪老师饮两杯。”
太子走后屋内便静下来。
隔了一会儿,李崇明尽饮了一杯。
叶九霄抬缾给他重新续上。
虽不言语,气氛倒是不尴尬。
叶九霄一行注酒,一行开口:
“李相觉得太子还能回来么?”
酒方注完,抬眼看了身前之人。
“你说呢?”
李崇明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注在他脸上,只是垂眼,目光移向一旁。
此屋是南北双开门的形制,北门是落地长窗,裙板上雕密花,格心密实,不透风,想来平时并不常开。
“我想到楼台看看,劳烦姑娘把门打开。”
此举似有避嫌之意,叶九霄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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