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易安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顾容与的时候。

那日，迟大帅凯旋而归，迟府亲眷被圣上特邀入宫庆贺。

她被老仆牵手路过御花园时，余光撇见被摁在地上的顾容与。

打从年初，钦天监便曾预言过时年不利，后头果真天灾频发。

大旱数月，过后紧接下了半月的大雨，各地又生了洪涝，好不容易盼到雨停，多处经久失休的老巷积水严重，虫鼠尸体在内泡烂了发臭了，便滋生了疫病，连皇都也没好多少。

多番折腾下来，国库空虚，开支吃紧，年行中旬，圣上几乎愁白了头。

便是在这时候，边关铁骑带着胜果回来，为沉闷的皇宫增添了喜庆。皇上不惜动用私库，也要将这场宴办得热热闹闹，也算一并洗了年初至今的晦气。

迟易安出身高第，虽不至于挨饿，但也见识了惨状。饿殍遍巷，迟府布出的粮米无需片刻便被饿民瓜分个干净。

对此，年幼的迟易安未曾有任何感触，她只觉人各有命，若真过不去这道坎，便也是他们的命，无甚可惜。

因此见到顾容与被欺凌辱骂的场景，无需老仆提醒，她本也不欲多看一眼。

经石径小路之时，因离得近些，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之词不由分说地挤进迟易安脑海。

“顾容与，你娘一介宫女，不过用了狐媚之术，一夕爬上龙床，你凭和能与我平起平坐？”

“若认为凭借这点血脉今后就能高枕无忧，便是大错特错。”

“我今日便要你尝尝苦头，让你后悔没能早早滚回你娘的肚子里去！”

拳脚接连而下，骂声不止。

“你天生合该是蝼蚁命！”

迟易安心底似有什么隐处被触碰，她瞳孔皱缩，眼前闪过一帧画面——白袍男子站于高处俯视她，五官虽模糊，但依见倨傲之色，他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刃。

“你根骨低劣，天生便是蝼蚁，也配入我宗门？”

带她回过神来，却是已挡在鼻青脸肿的少年身前。

女孩眉梢眼角惧有浓稠的恨意，历声道：“——向他道歉。”

*

眼下再此回想起来，迟易安自己也说不出当初闪现在眼前的画面究竟是从何而来。彼时她不过十一二岁，爹疼娘爱，连皇都都没出过，何来入谁宗门？

迟易安压下浮动的心绪，不再去想，脊背因骤然而临的重量向前微倾。

她低声唤道：“——顾容与？”

回答她的，却只有滚烫灼人的呼吸。

无肖迟易安作何反应，背后的重又陡然一空，顾容与毫不客气地被宿晦抓住领口提开，他刚欲说话，迟易安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往旁隐蔽处一指。

待宿晦将顾容与放至凹壁的一侧，迟易安才低声问：“怎么了。”

宿晦给顾容与探过息后道：“毒发的比预计要快，再下去可能撑不过半个时辰。”

迟易安良久半晌没再说话，宿晦安静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不同于常的神情，他指骨攥紧，内心忐忑得仿佛百爪挠心。

然而从迟易安的表情看不出端倪。

她片刻后才道：“我去解开阵眼，你在这守着他。”

“若碰到穷奇你如何应对？”

“总得试一试。”迟易安将芥子囊中剩余的符箓取出，还剩一张隐身符，两张爆裂符，放入袖中方便拿取。

紧接着，她从腰间抽出那把锋利的匕首，随后，有从外衫上撕下一条衣料，连着匕首和手掌绑好，试验似地回的挥了挥，传来破空之声。

那把断剑被穷奇攻击的余波击开，留在了原本的地方，如今她全身上下能用于防身和攻击的东西就剩这么多了。

爆裂符画法简单，费材少，攻击力和攻击范围却不弱，因此她才多带了些，也不知碰上那畜生是否还能发挥出作用。

宿晦眸光骤沉。

“你为了他，不惜以身入险。”

“可你有想过我么？

但这些话他终究没说出口。

“你守着他，我去。”

“不行。”迟易安想也不想便拒绝。

她尚有系统给的地图，宿晦又如何寻路，若耽误了时辰，不止顾容与，连他们也要被永远关在秘境内。

可这两个字落到宿晦的耳朵里，却分外不是滋味，连嗓子都泛起了苦，他涩声道：“易安，你不信我。亦或是，你觉得我会害他？”

迟易安没想到他会如此作想，开口否认：“我并非——”

黑暗中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宿晦眉尾一压，身侧的火光顿时熄灭。

紧接，不远处有说话声传来。

邵阳：“少主，您确定没走错？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它？也不见那女修。”

夜斐玨：“兽印必不会错，你闭嘴好好跟上。”

邵阳：“可少主如何能确定迷踪阵未将穷奇移走，若如此，就算寻着它了，也未必——”

夜斐玨忍无可忍：“行了，若你有更好的办法，你来带路！”

黑暗中有光散出，迟易安和宿晦相视颔首，纷纷隐藏了气息。

不过多时，瞧见了三个被幽光拉长的斜影渐渐扶正，其中两个身量相近。

另一个却如小山般高壮，但走路声音又极轻，显然修为不弱。

三人在距离迟易安等人藏身之处十步之遥蓦地停下。

迟易安位置最外，往里便是宿晦和昏迷不醒的顾容与，然后是凹壁。

迟易安怕被发现，不由稍稍后退了些。

人忽然凑近了些，宿晦就着微弱的余光，能看见素衣包裹着的玉颈底端，喉头不由一滑，不太自然地侧开了视线。

却在此时，迟易安腰际忽环上一只手，那手还带了些力气，将她向后一扯，便跌入了个滚烫的怀抱。

巧好此时三人中的一人又开口，话语声遮住了细微的响动。

“少主为何停下？”

夜斐玦却没有立马回答。

顾容与毒发的厉害，做了一场荒诞但却无比真实的梦。

梦中他如愿以偿，娶到了迟易安。

然而洞房花烛夜，他小心翼翼地将迟易安红衫推开，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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