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傅自有记忆以来就是听别人的。

小时候听人牙子的话，后来听岳家的话，再后来听大娘子的话，现在大娘子没了，池娘子有主意，他听池娘子的。

池岁安再次从洞里出来后，跟高师傅一起掩好洞口，“走。”

“且慢。”

池岁安看向宋宇，知道他没听到阿兄死亡的真相不会罢休，心里斟酌着该怎么解释才能既说明真相，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最好也不要卷入什么是非。

出乎她意料，宋宇并没有说他阿兄的事。

“你们就这样回去，很可能被当场抓个正着。与妖邪为伍可是死罪。”

池岁安心中长舒一口气。

关于回旅店有多危险她不是不知道，昨夜的爆炸不见得把兴圣宫和谭府的人全炸死了，而且昨夜旅店那么大的动静，肯定已经惊动周边村子里的人，说不得什么里正保长已经派人报官。

现在回去风险确实很大，可她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二郎。

邓弃在洞中提醒她，万物死后各归其道，人有人道，妖有妖道。

二郎是人，死后本该黄泉投生，可他死在兴圣宫诛邪法器之下，魂体被打上妖邪标记，接引凡人的使者便会置之不理。但他又不属妖物，接引妖物的使者也会对他放任不管。

三日内若不送他下黄泉，他就会忘记一切变成游荡的孤魂。等他再次想起自己是谁，就是另一个戾生。

人死后魂体不一定会留在原地，她必须抓紧时间。

高师傅问道：“那怎么办？”

池岁安说出自己的计划：“昨夜来的路上我看到一片油菜还未收割，那里离旅店不远，我准备先藏到山脚找机会，等天黑了再接近。”

旅店附近两个村，一个何家湾是大娘子老家，现在必然是层层盘查，另一个是蔡家村，兴圣宫的人是知道宋宇带大娘子去蔡家村找医婆的，肯定也不会放过。

而且不是她说，这附近的人真是过于勤劳了。旅店和这座山之间的田地被收拾得可谓一马平川，沿路连个能遮挡身形的树林子都没有，在路上走就是活靶子。

至于这座山，先不说他们在洞里弄出的浓烟引来人排查，就说兴圣宫的人在何家湾和蔡家村找不到他们，用脚趾头想都会来此搜查。

山脚很多地方杂草丛生，既能观察到是否有人接近，又能隐藏身形。

宋宇却不赞同她的计划，“等得越久，旅店周围只会有越多的人，官差、兴圣宫和谭府的人。即便是晚上，你也很难接近。”

事情走到这一步池岁安相信宋宇暂时不会害她，“宋郎君可有其他办法？”

宋宇道：“这座山是唐县的，旅店是襄阳的。襄阳的官差不能到唐县办差，就算请唐县协查也没那么快，且这山是代家私产，谭府的人不能大张旗鼓进来搜查。翻过这座山，便是代家的田庄，只有兴圣宫的人能去搜查，就看他们和我们谁动作更快了。”

池岁安听懂了他的意思，“可即便我们潜入代家田庄，又该如何接近旅店呢？”

“若是代家的管事趁着旅店大火想要收了这店呢？”

“兴圣宫的人在旅店坐镇，怎会任由他人接近。”

“那可是代家。”

听他的口气代家好似不一般，池岁安怕露馅不敢再追问代家背景，“可代家的管事凭什么帮我们？”

宋宇一嗤：“凭我掌着谭家在襄阳一半的生意。”

池岁安呆愣片刻，她想谭公肯定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恰好她跑到谭公的产业打黑工。

恰好她误以为旅店的妖邪跟回现世有关，不肯离开此地。

恰好宋宇来秦娘子店里查账时她还在这里。

恰好宋宇对秦娘子另眼相待，在怀疑她身份时顾及秦娘子没有立即杀她泄愤。

恰好她以身犯险救了秦娘子姐弟，让宋宇对她放任阿兄死去的说法产生质疑。

恰好兴圣宫的人害死了身为妖物的秦娘子，让宋宇对兴圣宫的人心存芥蒂。

恰好秦娘子视为长辈的高师傅如今全心全意依靠她，让他念着几分香火情。

一切都促使宋宇此刻不仅没有对她痛下杀手，反而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这中间任何一环没有扣上，她现在恐怕都已经是尸体一具。

这怎么不算是天意呢。

“有人来了。”高师傅急声提醒。

“在哪儿？”

“刚转过一个角。约莫六七人。”高师傅指着一个方向。

“我们走。”宋宇带着两人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

午时已过，许明还守在烧得面目全非的旅店处，手下的差役和几个兴圣宫的人还在冒着烟的废墟里扒拉，也不知道找到什么东西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辆马车徐徐往自己这处驶来。

他挥手招来一个手下，“去问问什么情况。”

一般人只要眼睛没瞎的都不会再往这里来，这情形还敢来的就不是一般人。

手下飞也似的去了又飞奔回来，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啧。许明眼神瞟向越来越近的马车，又看向另一方那群谭家的人。

这旅店不就是个普通野店，怎么代家的人又来插一脚？

兴圣宫、谭家、代家，可真够乱的。

许明心中虽烦，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他谁也得罪不起。本来就被姓马的压一头，若是得罪了任意一头，就只能在县尉上待一辈子了。

马车驶近后停住，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掀帘而出，随即往自己这处走来。

许明往前两步：“襄阳县尉许明在此处办差，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那人叉手回礼：“某乃唐县代府管事，来此有要事与谭府管事商讨，还望许县尉行个方便。”说罢还拿出了自己的凭证。

许明验过凭证后交还给来人，手指向一处地方，“阁下请便。”

来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而去，许明松了口气，看到那人的马车停在一旁等候，有心想让车夫走远一些，又作罢。

这些人只要不给他找事，随他们去吧。

躲在马车里的池岁安不敢有大的动作，用木签子刺破手指后将血滴在护身符上，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端公札记第三页的背面。

“三界分层、四生万灵、十方无极，乾坤长明、五行常生。奏城隍土地，请发牒文，神司皆遵符命，迁拔亡魂。”[1]池岁安一边照着札记上记录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诀动作比划，一勾、二按、三曲、四伸、五拧、六扭、七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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