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航起身的动作凝滞住,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窒息的沉默过后,他迅速站起身,一言不发,快步朝服务区内部的商铺里走。
夏松萝的靴子能抓地了,小跑两步追上去,和他并肩,非得问:“我理解的究竟对不对?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江航抬手压了压帽檐,侧头瞥她一眼:“这么想知道的话,你先摔一个,试试看?”
夏松萝就知道是这种回答,步子慢下来。
江航发现她不追了,猜测她真打算故意摔一个,试探他的反应。
他立刻转身喝止她:“夏松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折腾,你是一点也不操心你爸爸的死活?”
夏松萝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有点闪躲:“我很操心我爸的死活,这个问题,和我爸有关系……”
江航想质问“这有什么关系”,没等问出口,已经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想通过这个问题,来判断他是不是会真心、尽心去救她爸爸。
江航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声音微沉:“耍心机试探我?”
夏松萝攥着手指。
她也不想这样,但江航这个人,脑子里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摸不透,就只能试探。
她的沉默,令江航的声音彻底沉下来:“我是一柄好用的刀,是吧?”
上个世界会接近他,嫁给他,也是因为看中了他的能力,可以帮她报仇?
夏松萝低下头,把冻到发麻的嘴唇埋进围巾里,没有回答。
江航气极了,却也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就算我不管你爸,也要帮queen去救齐渡,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伐重到能把脚下的冰层踩裂。
夏松萝望着他的背影,委屈地说:“可你就是一柄好用的刀啊,你自己也说,queen姐给的多,是因为你最有用。”
江航的脚步又停住,转身质问:“她给我钱,我替她卖命,你给了我什么,我凭什么替你卖命?”
夏松萝连忙说:“你要钱的话,我们也可以给你钱。我才知道,原来我爸超级有钱,你把他救出来,我让他分一半家产给你。”
她和江航将来要是结了婚,还是她的。
江航的嘴唇颤动了几下,第一次知道,被气到失语是种什么滋味。
夏松萝耷拉着脑袋,将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保暖,小声嘟囔:“我现在没有能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谁让你是我未来老公,又有本事,我不扒拉着你,我要去扒拉着谁?”
江航冷笑:“所以你认为,只要把‘未来老公’四个字搬出来,我就必须对现在的你负责?”
夏松萝反驳:“这不是我认为的,是你自己认为的。”
江航指着自己:“我认为的?”
夏松萝抬起头,倔强的朝他望过去,连珠炮地说出一长串:“对,就是你认为的。你根本没理由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这么有本事,又像我爸一样什么都爱管着我。你自己去认真反省一下,你是不是管我管的太多了?我现在一有事,脑海里就蹦出来你。是你让我只能想到你的,全都是你的错。”
江航被她这套逻辑,唬的一愣。
最可怕的是,脑海里过了好几圈,竟然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
江航被气笑了:“得啦,都系我嘅错!我前世梗系欠咗你,呢世就系嚟还你嘅!”
这次是真不搭理她了,转身快步朝商铺里面走。
他的粤语一蹦出来,夏松萝就知道他不会回头了,赶紧追上去。
封路之后,大部分店铺都很热闹,但也有未营业的。
江航朝角落一家没营业的快餐店走去。
快餐店周围拉着警戒绳,他视若无睹,长腿抬起,轻松跨过。
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去,一手踹裤兜里,一手搭在桌面上。
坐姿看似松弛,实际上帽檐下的那张脸,满是愠色。
夏松萝绕过绳索,在他对面坐下来。
室内开着暖气,但这个未营业的角落,热量不足,泛着冷意。
都没他的态度冷。
夏松萝朝手心呵了口气:“好了,别生气了,多大点事儿啊?个子这么大,心眼这么小。”
江航不说话。
夏松萝上手,推了一下他搭在桌面上的手背:“你特意喊我出来,是想和我聊什么?先把正事儿说完,你再生气。”
江航这才问:“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什么?冰爪?”
“你的眼睛,痛不痛?”
夏松萝微微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服务区很大,她距离沈维序至少有五十米远了。
夏松萝皱起眉:“你喊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你是不是有点无聊了?”
江航没有立刻回应,他早知道沈维序在说谎,更不可能拿她来验证。
内心挣扎了很久,他决定听从金栈的建议,告诉她真相。
江航坐正了一些,压低声音:“我是想告诉你,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你爸爸可能是死在镜像手里。”
夏松萝瞳孔紧缩,脸色瞬间失去血色,倏然站起身:“你说什么,我爸死了?!”
她声音有点大,带着很明显的颤抖,引来附近几个人的侧目。
江航没有提醒她放小声,微微仰头,眼神晦暗不明:“不是现在,是未来……也不是未来,其实是上一个世界,或者说,前世。”
“你究竟在说什么?”夏松萝不是很能理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想让他再说清楚一些。
“就是……你自己先仔细想一想。”江航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这种玄妙又复杂的经历,他很难用国语和她讲清楚。
英语粤语她又听不懂,真是令人头痛。
他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在认真学国语了,但想达到不假思索、对答如流的那种标准,需要时间。
夏松萝强迫自己冷静,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认真琢磨了会儿:“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爸死了,我才会寄信给你,想让你帮我救我爸?”
江航沉默片刻,嗓音略微生涩:“信筒里那封信,其实是我假冒你的名义寄出的,因为……你也死了。”
“你说什么?”夏松萝怔怔坐着,双眼逐渐失去焦距,像是失了魂儿。
忽然,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不对啊,金栈说,我必须在场按手印,这封信才能寄出去。”
终于说到江航最不想面对的事情了。
他转脸看向落地窗外,天黑了,透过路灯的光晕,才能看清楚外面的世界,正遭受暴风雪的肆虐。
江航很吃力地开口:“我的心脏上,有你的刺客‘连接’,你看到过,就是那条光线……”
夏松萝“啊”了一声。
既然开了口,江航组织语言,一鼓作气。
“我用了心头血,假冒你骗过羽毛,金栈说,这种办法叫做血祭……”
“我等于是重生了一次,但前世大部分的记忆都没了,只在潜意识里保留了一点……感觉?”
他挑挑拣拣,说话很慢很慢,尽量把他的国语说的标准。
夏松萝越听越心惊。
在脑海里汇总一下信息。
上个世界里……
用游戏里的说法,第一周目。
爸爸被刺杀了。
她因为是个刺客,被夏家扫地出门?
她来乌鲁木齐找queen买消息,遇到了江航,和他结了婚。
然后,她死了。
目前来看,爸爸被刺杀和镜像有关系。
她的死,可能也和镜像有关系。
她死了以后,江航找到三根青鸟羽毛,在金栈的协助下,用血祭的办法,重启了这场人生游戏,开启了第二周目。
是这样吧?
夏松萝看向江航。
江航的目光,还钉在窗外的暴风雪上。
他用很冷酷的语气,以及还算标准的国语,重重咬字:“我会自杀,我觉得不是殉情,是我没脸活下去了。像我这种废物,活在这世界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刚才看到苏映棠发来的视频和照片,如果凶手是镜像请来的人。
就有可能是杀死夏正晨父女的杀手。
江航想要知己知彼,多看了几眼。
然而看着看着,一个被他忽略的事实,如同一支延迟发射的弩箭,击中了他的心。
夏正晨被刺杀的时候,江航还没介入夏松萝的生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夏松萝呢?
她是他的老婆,他的挚爱。他还活着的情况下,竟然让她被人杀害了?
他当时在干什么?
一直以来,江航都很憎恨“从前”的自己,认为“他”太无能,是个没用的废物。
时常会想,如果换成现在的他,一定有能力去扭转结局。
但事实却给他一记沉重的耳光。
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
不管他怎样磨练自己,到头来,他始终是个没用的废物。
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爱人,一个个死去。
哪来的脸,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江航?”夏松萝感觉他不对劲,喊他一声。
他没回应,仿佛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了。
起初,夏松萝以为他是因为面子挂不住,才找个理由。
因为“殉情”这两个字,实在和他太不搭了,听上去很荒谬。
要不是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夏松萝都不敢相信。
但瞧见他紧绷的下颚线,紧攥到青筋暴起的拳头,才意识到,他竟然是认真的。
他心里真认为,游戏打出BE结局,都是因为自己技术太差导致的。
但是,游戏是设定好的程序。
游戏天才,除了超强的意识和惊人的手速,还对程序机制了如指掌。
然而人生是随机的啊,没有程序机制,是开放式的。
并且没有绝对的BE和HE。
如果以死亡来论,每个人的人生游戏最终都是BE。
没有人类是赢家。
所以夏松萝从来不把人生当成游戏,人生更像是游乐场,能玩的时候,尽兴就好。
“江航?”她又喊一声。
他还是没反应。
夏松萝站起身。
这是一个四人桌,她绕过桌角,径直走到对面去,在江航旁边的椅子坐下。
隔断了他看向落地窗外的目光。
江航的视线,从肆虐的暴风雪,骤然变成她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
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怔怔看着她。
夏松萝侧过身坐,近距离打量他,很认真地询问:“真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贬低自己?你能活到最后,开启我们的‘第二周目’,怎么会是废物呢,你简直太厉害了好不好?”
江航的眼眸微微闪动。
夏松萝又说:“你要是废物,那上个周目,我爸都被刺杀了,他是不是废物中的废物?”
江航皱起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力:“你……”
“你想说我不孝顺?”夏松萝将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腮,“在我家,当着我爸的面,我也敢这么说,他不会在乎。但我心里,才不会觉得我爸是个废物。生死有命,谁能预料?”
她不想读书,说自己的梦想是在家里啃老爸的时候。
她爸也曾提醒过,万一他遭遇什么意外,死了怎么办。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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