螽斯台,净房。
浮云似絮,一阵风变散了,月光皎洁,如水般荡漾过每一片屋脊、每一扇窗牖,洗涤着每一个不眠人的愁思。
项笙神色黯然,在秋月的再三催促下,终于肯被服侍着卸去钗環,除掉衣裳。
她磨蹭着不去沐浴,是不愿面对此后的事——晚上沐浴后,去他房中,这是继子特意叮嘱她的。
若是寻常相见,为何特意要她“沐浴”,地点偏又选在最隐秘的寝房?
成年男子对一个女子说这些,很难不让她浮想到那些露骨的缠绵,譬如纠缠不清的躯体、摇曳作响的床榻和耳鬓厮磨的接触。
今夜的会面,或许会比以往那些拉扯手腕、牵住衣袖都更过分。
项笙沉了沉眸,一代入孟炎的面孔,她便无比恶心,纵使他的脸俊美绝伦,她依旧无比恶心。
他永远不是与她两情相悦的男子,而是与项家女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孟家子。
更甚者,他眼下亦是她的继子,这更让今夜的幽会逾越了纲常礼法。她才费尽心力解释了极乐坊一事,堵住悠悠众口,若是此行被人瞧见,当真百口莫辩。
偏她受制于人,不可不去。她与孟炎的牵绊脆弱不堪,他随时会疑心她、迁怒她、发落她,若是不去,只怕他会立刻罚她禁足螽斯台,娇柔的眼泪未见得还能哭软他的心。
秋月催促道:“小夫人,再不沐浴,水怕是会凉的。”
项笙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缓步朝浴盆走去。
盆中水气依袅,腾腾而上,连鼻息都变得潮润,水面上浮着月桂花瓣,散着自然的香气。月桂本是去年秋季的产物,也不知孟府如何费心保存,竟瓣瓣不失色香,新鲜地宛如刚采摘的一般。
项笙不由得想起继子身上经久不散的月桂香气,若她用这水沐浴,便会与他染上相同气味。
这于她而言,是最作呕、最罪孽的气味。
水线漫过腰身,打湿冷白的肌肤,月光下泛出莹润的光泽。她潮露露的面庞干净无暇,出水芙蓉一般,眉眼深嵌其上,似一对乌亮的宝石。
愁思缠绕在每一根发丝中,难以剥离,秋月几次梳头,都扯痛了她,项笙思索对策频频被打断,倒也未迁怒秋月,只是转圜道:“许是你累了,下去歇息吧,我记得还有个名唤夏蝉的女使,唤她来伺候吧。”
秋月闻言吓得一抖,连忙把手背到身后,不让项笙瞧见。
夏蝉是公子假扮的,若是此事最终被小夫人知晓,又会是哪般光景?
“回小夫人的话,夏蝉她眼下在掌事全叔那当差,一时走不开的。”
“罢了,你继续梳洗吧。”
项笙不再理会此事,又陷入沉思。
总不能次次都受制于他,得寻个法子,让他同她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他非但不能欺她、弃她,还要听她、护她。
可孟炎并非寻常男子,他性情骄横,历经风波又愈渐难以捉摸,近来发问总是一针见血,可见不好糊弄。
难道......得让他对她生出情愫?
为了达成目的,她得强颜欢笑,蓄意撩拨,一步步接近他,或许要近到肌肤相亲,做和深爱的男子才能做的那些床榻嬉闹。
思及此,项笙坐在温水中,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此念太过骇人,她得付出何等惨烈的代价,又要忍受何等刻骨的屈辱。
未至绝路,先作罢吧。
此时,正值巡院下人交班,院内守备松懈。
项笙趁此空隙,避人耳目,叩开了碧竹苑的门。
月色洒满□□,翠竹随风摇曳,割碎了光影。孟炎坐在烛火中央,周身泛光,晶莹得像个玉人,发影下五官愈显深邃。
那双黑瞳全神贯注,直勾勾盯着要紧之事。
但见继子手中银针游走,灵活自如,眨眼间,精巧的花纹跃然衣袍,微风轻抚,如花海连绵起伏。
他精益求精,又在黛绿的衣身外缝了一层孔雀蓝薄纱,烛光下,每个角度都折射出斑斓的色泽,那些莲红花样仿佛映在清澈的碧波中。
项笙脑中白了一瞬,她想过沐浴更衣之后可能会发生的许多事,却唯独没想到会目睹孟炎缝制衣裳。
他缝得投入,她也瞧得投入,不觉竟缓解了大半忐忑。
孟炎抬眸,瞥见她的衣角,却没施舍正眼,继续专注手头的事。项笙挤出笑,先出声赞道:“炎哥儿竟还有这手艺。”
继子却无情沉下脸:“嘘——别聒噪!”
项笙笑意微僵,不敢有任何反驳,就这么安静立着。
她的眼睛随孟炎针线挪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待孟炎仔细收了针脚,忙调整好五官,再度挂上满意的笑容。
这会子院中只他们二人,孟炎双手托着衣裳,信步凑近她,乌黑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她白净的面庞。
继子的鼻息与春风混为一体,竟少了几分刻薄:“沐浴过才配试我新缝制的衣裳,你且换上。”
原来沐浴是为的这个?
项笙眼波微动,一抹光亮隐隐浮动,将衣袍细细照亮。
这竟是继子为她缝制的......男式衣袍?
“我暂且不动你,并非信了你的鬼话,而是你确实是唯一见过杀父凶手的人证。至于你和陈留有无勾结......我不在意,这里是孟府,你们做什么,瞒不过我的眼睛。”孟炎言语暗含着威胁与嘲讽,上位者一贯如此,项笙并不觉得刺耳。
只要他暂且不处置她,能让她一同查案便好。
项笙神色顺从,一副被新衣吸引的模样,赞了又赞,问道:“炎哥儿,为何费心缝衣服给我?”
“我已盘问过陈留,如你所言,他极有可能目睹了洪汛当日发生了什么异动,查清此事,便知晓洪汛真相,究竟是谁诬陷孟家,或许也能知晓又是谁煽动凶徒对阿爹下手。”
“长留山绵延百里,总不能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查。你若是想重获信任,不被永生关在孟府地牢,就查清该从何处查洪汛异动。”
“你外出爱扮做男子,这衣服赏你了。”话至此处,孟炎毫不遮掩鄙夷的神色,“不许再穿先前那身,一身寒酸气,竟也敢抛头露面,不觉得丢人么?”
他言辞如何刁难,项笙都不以为意,只惊讶于继子竟背着她做了这般多,且言辞有理有据,全然不似初见时的模样。短短时间,他已不容小觑。
若他继续成长,只怕会全然占据主导权,她则要彻底仰他鼻息。
她若是无动于衷,早晚会走上绝路。
项笙喉中干涩,她下意识咽了咽喉,而干涩丝毫未得缓解,反而更加焦灼。
他越发难以掌控,也越发犀利,寻常哄骗已瞒不过他的眼睛,只怕真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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