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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玉笏沉(三)

小时候在弘文馆念书,偶尔会不记得将功课带来。被褚师傅发现时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长大些成为千牛卫,又曾因为熬夜学语言而记错戍岗。被魏侍中逮到时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对此,我总结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罢?过几年你就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了。”

逖之哧哧地笑:“真的很丢人,我死的那天都忘不了你丢过这么大人。”

我发现了魏侍中的规律。如果你犯的错是一个丁点大的小错,他会对你穷追不舍。倘若你真的捅了窟窿,他根本不会骂你,他连理都不理你,他可能觉得明年都不会再见到你。

“‘斩立决’人呢?我来交材料。”礼部大院中排起长龙,各色皮肤的同僚们翘首以盼。

礼部的隋炀帝,鸿胪寺的商纣王,邪恶的杀戮之神,浑身沾满鲜血的从五品中层文官。

我在嘲笑声中开展日复一日的案牍劳形,惭愧得仿佛高祖皇帝头七显灵那天挑剩下的一头贡品牛。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太子对礼部很友好。东宫与礼部大院只有一墙之隔,太子三不五时就会来看一看。

他很喜欢和外族人在一起,想必日后会是个对礼部利好的君主。

贞观三年十一月,圣人发六路大军攻打东突厥。时任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并州都督李勣、华州刺史柴绍、礼部尚书李道宗、灵州都督薛万淑悉听调遣,在贞观四年三月大胜而归。

如今朝中的外族官兵多半是彼时的降部,圣人赐予他们官职与待遇,作为一统江山、天下大同的讯号。

随之而来的有数万个突厥兵曹,被分配到折冲都尉府、南衙禁军与诸王子府邸,仅太子一人就领走了五十多个。

按照规定,礼部与鸿胪寺负责他们的行为规范与衣食住行。我每一旬都要轮流约谈他们,询问“过得怎么样,生活有什么困难,需要朝廷做什么”。

然而我却经常约不到人,每个人都推辞道:“殿下找我,没空。”

“你们到底在东宫做什么啊?”

我实在很好奇,可谁也不告诉我。

不告诉我也无所谓,我自有办法知道。

自从做了东宫中郎将,贺兰楚石忙得不可开交。我在东宫延喜门外逮到他,他梳着突厥人的索头辫,一袭左衽翻领胡服,胸前狼图腾,我还以为哪位俟利发来长安上贡了。

“你穿成这样做什么?你这么梳头不疼吗?”突厥官员自己都不这样打扮了啊。

楚石向来憨憨的,“今日东宫做游戏,殿下扮演颉利可汗,我扮演他四叔,你也一起?”

什么?!!

我有点儿想死了。太子的亲四叔李元吉已经身死透了,圣人一提起他就犯恶心,你扮谁不好扮“四叔”?

“脱下来,朝臣常服有规定,你不许这么穿。”我说。

“殿下自己也这么穿呀。”

“殿下怎么穿咱们管不着,你不能这么穿,楚石。”我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你凡事问一问遗义,好不好?难得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任职,彼此商量着来。”

楚石欲语还休,挠挠头道:“可是遗义今日扮演殿下的大伯,眼下正在梳辫子。”

-

我真想不通。

房遗义是我们中最聪明的人,褚师傅曾劝他不参与弘文馆馆试,亲自考个科举看一看,遗义果真高中举人。

但他来到东宫后仿佛变了个人,变得很谨慎,很小心。

遗义说太子的心情不好,突厥游戏是他放松自己的一种方式。而他根本不敢拒绝太子的要求,因为太子是个骇人的上司。

“左庶子张玄素不许殿下畋猎,殿下竟命人用大马锤当街打他。”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左庶子一把年纪,挨这一下还有命?”

“没有真的打到,左庶子老而弥坚,逃得还很灵活。”遗义道。

“你等等……太子不是瘸了么,瘸了还能猎?他都猎些什么?”

“一只兔子。”

三日后,东宫崇贤馆的师傅弹劾太子逃学。

太子,逃学。

太子今年二十有四,他为什么还需要上学?

那师傅道:

“学无止境。殿下今年只修习了《后魏百官志》《晋百官志》《晋刑法志》《汉书食货志》《张丘建》《夏侯阳》与《周髀》,昨日竟不曾参与胄筵。倘若我们的储君怠惰至此,日后该如何治理国家?”

师傅,你知道现在才四月份吗?

满殿哗然——我希望满殿哗然一下,可是谁也不哗然。大伙似乎很熟练这样的弹劾,没有一个人为此惊异。

是日晏昼,我去太府寺清点藩属国的贡品,又听到寺中主事正在议论太子。

其中一位主事道:“我们是否与右仆射反映一下情况?东宫取给没有节制,什么珍奇异宝送进来,尽数教殿下拿走了。”

另一位主事是隋宫留下的老员工,对此扼腕附议:“可不是么?隋炀帝做太子时也是这样的,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我盯着自己手里的贡品册,实在没看出到底少了什么。

“高句丽人参呐薛郎中,这你都没发现么?”太府寺主事苦着脸道:“殿下熬夜读书,得了风寒,药藏郎来取了好几回。”

那取了多少?

主事比划了个“三”。

三斤?三十斤?不可能罢。我刚从药房出来,人参有四十斤,一斤都没少啊?

“三根须子。”

散衙前,江夏王打算修葺一下甘露殿接待外宾的宴会厅,我到工部流转公文时又与萧锴谈及此事。

萧锴说:“快别提了。太子又要大兴工事,于二的父亲骂他像秦二世,他竟教人半夜杀了他。”

我大骇:“杀谁?”

“杀于慎言的父亲啊,太子詹事中书侍郎于志宁。”

将作大匠阎立德在院内高喊:“萧锴小措大,又往何处躲懒去了!”

“于侍郎怎么样?”

“他没事,那刺客不忍心杀他,自己走了。”萧锴回头对院中叫道,“来了!”

我抓着他,让他再和我说一会:“那太子要兴什么工事?”

“好像是他寝殿的屋顶漏了。我问问阎大匠,你等着啊。”

“别问了。”

我只觉得脑浆轰轰直搅,不得不打断他的话:

“萧二,你们都疯了不成?”

-

我想和逖之好好讨论太子的事,可他的葡萄浆放坏了,闹得他离不开恭桶。

因着他私自带饮品上朝,江夏王罚他连续夜直一个月。而我忙到宫门下了钥都不知道,只好在主客司留宿一晚。

这一夜,我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我完了,我的仕途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宵禁了,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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