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珛面若枯槁地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想起这五百多年来的种种，鬼君教她习字，教她舞刀，在每一次闯祸的时候给她兜底，在每一次找不到路的时候带她回家，给她烤最爱吃的鸡翅，给她升起最喜欢的小太阳……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丝不苟、冷若冰霜的鬼判官，可是在她心里，他不过也是个会笑会闹的普通人。
鬼君在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鬼珛察觉自己好像从未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像是亲人，像是朋友，像是长辈，也像是……
她描述不出来，她只是从没有想过，没有鬼君的日子。
在鬼珛不可觉察的理所应当里，鬼月离早就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而今天，她才知道，这一部分，从来都是必须要舍弃的一部分，而更让她感到不安与恐惧的是，鬼君早就知道这一点。
所以，这些年来，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态在看待我呢？鬼珛感觉自己陷入旋涡。
一个亲人？一个朋友？一个孩子？一场意外之灾的残留累赘？一个抢魂夺舍的冤家？一个亏欠之人？还是，一个讨债鬼？
鬼珛“噗呲”冷笑一声，我竟还想着永远待在魂境，永远待在他身边……
难怪当年，她说要参加鉴魂师考核的时候，他不置可否，难怪很久之前，他就问她，想要哪一界的郎君……
“我想留在魂境，留在鬼君身边。”
“阿珛怎么可能永远留在鬼君身边呢？”
怎么不可能？
彼时她以为自己只是因为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不能名正言顺留下来。
却原来，一切都是早有安排。
也是，从来不近女色的鬼月离，怎么会将一个女子养在身边，还养了五百年呢？
他的志向，他的道心，她又怎么会比任何一个人更不清楚。
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我一直在骗自己罢了！
鬼珛抬起头，竟已走到魂宫门口，她看见硕大的“魂宫”二字，觉得刺眼无比……魂境的光，几时这样烈了……
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回自己的小院子。
小龙魂屁颠屁颠跑过来，“阿珛这么快就从天界回来了？”
鬼珛摇摇头，“没去。”
“没去？”小龙魂游到鬼珛的另一边，“我们阿珛改变主意了？”
鬼珛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这么说，你同意嫁给天君了？刚刚那个昭弱又来过了，她说礼辰留愿以瑶池全境为礼，这瑶池全境可包括瑶池千岛和二十四仙，我看礼辰留这小子是真心的。若是你同意……”
“小龙魂，你记得当年的三千朵莲花吗？”
小龙魂一愣，啊？记得啊……
“是不是，要三千朵莲花全部进入轮回后，鬼君才算无过？月西哥哥才能回来？”鬼珛问道。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你只回答是或不是？”
“是。
——
七月初六夜半，鬼月离按例来到魂宫后山检查九大魂池的情况。
九大魂池是孕育魂境精魂的地方，每月初七魂池中阴气集聚，都会有显象的变化。鬼月离的工作就是确保这些变化在可控的范围内，不会造成魂境大的异动。
鬼月离走到半山，发现四号魂池旁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像个粽子一样，在池边一动不动。
他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鬼珛。
“阿珛？你怎么在这里？”
自从那日鬼珛回来之后，每日除了吃饭，鬼月离都见不到她的影子。
“怎么？现在这魂宫我已经不能四处走动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鬼月离站在鬼珛的斜后方。
鬼珛拿起身旁的一个葫芦，递给鬼月离：“专门为鬼君酿的千日红，尝尝？”
鬼月离接过葫芦，一饮而尽。
良久的沉默。
“我听小龙魂说，你答应了？”鬼月离问道。
鬼珛望着魂池里暗自涌动的水，迟疑了片刻后，说道：“是。”
又是良久的沉默。
“其实……”
“鬼君看这魂池的样子，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下一个精魂？”
“通常来说，魂池的精魂一千年出现一个，但是两千年前，二号魂池、六号魂池和九号魂池，同时出现了三个精魂，所以……”
“所以，下一个应该是一千年后，可若是不算鬼九，那便是快了……”
也就是说，飞升界外的日子，快了……
鬼月离看着鬼珛，过了很久，才说道:“是。”
鬼珛看着魂池涌动的黑水，伸手捞了一把，“鬼君从前说魂池精气聚集的时候，这水面会涌动起越来越厚重的金光。这些年来，魂池的水，连星光都撒不上来。下一个精魂，鬼君恐怕得再等上一阵了……”
鬼珛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不过，好事总归是多磨的，等上一阵子，届时功德圆满，鬼君定能去到想去的地方。”
鬼月离没有说话。
红色的星云在后山的上空飘荡，几分隐约的蓝渗出夜色斑斓。
星光洒在鬼珛的身上，洒在鬼月离的身上，唯独不洒在魂池上。九大魂池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将一切都吸纳其中，只剩下无尽的黑，空洞地像是鬼珛自己。
而这星光，鬼珛抬头看了一眼，还是四百多年前才开始有的。
那时的鬼珛虽然看着是大人模样，可心智还未长全，她坐在魂宫的院子里：“鬼君，书上说的星星是什么？我抬头看，怎么啥也看不到？”
“星星就是……一个一个亮亮的小点。在黑夜中，很多的小点，就汇聚成了星星。”鬼月离坐在鬼珛旁边，指着天空道：“那边有一颗，阿珛看见了吗？”
“在哪里？阿珛看不到……”鬼珛眼里都是茫然。
鬼月离指着远处红色的星云，“阿珛看见那团像火一样的星云了吗？”
“看见了。”
鬼月离移动手指，“咦……火星云的左边一点点，那一片黑色的地方。”
鬼珛的头顺着鬼月离手的方向异动，“啪叽”一下碰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看到了，阿珛看到了！”鬼珛开心地转头就往鬼月离脸上亲了一口。
“鬼君好，阿珛喜欢星星。”
一百年后的一天，鬼珛抬头突然发现，魂境怎么有这么多星星？
鬼珛想到这里笑了笑，望着天道：“后来才知道，那一百年，鬼君每天都去清理魂境西北角的迷雾。”
“西北方位本就积病良久，许多游魂在那里日久生根，胡作非为。”鬼月离道。
“只可惜，这么好星光。阿珛看不到几次了……”
“这本是天界透过来的星光，算不得上好。”
“是……”
算不上好，但在我心里确是最好……
两人坐在魂池旁边，目光落在池水里，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直坐着，就好像，要一直这样坐下去，坐到天长地久。
“你既决定了，我明日便回信给天君了。”鬼月离的声音打破寂静的夜，打破最后的宁静。
鬼珛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名的鬼火，“鬼君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是不是？”
鬼月离有些诧异地看向鬼珛。
“是你安排的。”鬼珛今晚第一次转头看着鬼月离，眼里是怨嗔、是愤怒、是无奈、是疏离，是恨夹杂着爱。
鬼月离沉默。
“被我说中了，说不出话来了？”鬼珛诘问，“鬼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在人界的时候？还是在他第一次派人来提亲的时候？更或者是答应去不寿山取解药的时候？抑或是让我去玄冥冰窟帮他还魂的时候？
“鬼君是什么时候帮我选的夫君？还是说，在某个时候，你和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阿珛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吗？鬼君早就看出礼辰留对我生出了情愫吧？这一路上的事，看起来是我帮他，实际上是你在帮他。”
鬼月离躲开了鬼珛的目光。
鬼珛继续道：“你在某一刻看出他对我的感情，于是你便推波助澜，处处让我帮着他。如此，不仅可以让他欠我的恩情更多一些，让这份情义变得更大一些，还能让他的权势也变得更大一些。如此，你不仅能把我送出去，还能送天界一个天大的人情！不是吗？”
鬼月离被逼地身体后倾。
鬼珛的声音坚定且咄咄逼人，她接着说道：“这一纸婚书下来，正合你的意吧？在所有人眼里，是礼辰留选择了我，但事实上，是你选择了他，是你选择助他成为新任天君，选择让他成为我的夫婿！我说的，没错吧？月离鬼君？”
鬼珛的脸因为激动充血而变得通红，碎发在眼前飘来飘去。
鬼月离想伸手撩开挡在她眼前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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