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窗棂的声响渐渐稀落,只余檐角断续的滴答。
状元府书房内,满地狼藉。
倾倒的香炉香灰满地,散乱的线香断折,书页零落,连案头那方端砚都斜翻着,墨汁蜿蜒爬过青砖缝隙。
李兰曦蜷在墙角,她指尖微动,一缕流萤颤巍巍逸出,试图卷起地上散落的《资治通鉴》残页。
然而,流萤刚触到纸缘便倏然溃散,书页纹丝不动。
“别动了。”江清晏的声音传来。
他背对着她,正弯腰拾起那方沉重的端砚。
靛青直裰的袖口沾了点点墨渍,他将砚台端正放回案头。
“魂力损耗至此,再强行动用,是想彻底散形么?”他语气依旧冷硬,听不出情绪,只将一块干净的棉布按在砚台泼洒的墨迹上,用力擦拭。
李兰曦看着他劳作的背影,喉头哽得发疼。
方才那灭顶的绝望与血腥,是他撕开黑雾将她从崩溃边缘拽回。
此刻他指节分明的手正用力抹去她失控的痕迹。
“对不起……”她声音嘶哑,“我……不是有意的。那些东西……太沉了……压不住……”
她说不下去,眼前又晃过父皇颈间喷涌的血,母后染红的凤袍,皇兄决绝冲入火海的杏黄背影。
洛阳城的焦糊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江清晏动作一顿,并未回头。
棉布吸饱了墨,沉甸甸的。
他将脏污的布团丢进角落水盆,清水瞬间晕开大团乌黑。
“不必道歉。”
他走到书架前,将几本散落的典籍归位。
“你既非有意,道歉无用。下次若再失控,”他终于侧过脸,“也不要在我府上。”
这话像根针,扎得李兰曦魂体一缩。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指。
是啊,她只是个麻烦的鬼……
“你知道若今日……你不救我,我会如何吗……”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江清晏将最后一本书插回原位,转身:“说。”
李兰曦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寻常亡魂若魂体失控,怨气冲天,必引阴司锁链加身,押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任你生前是圣贤还是良善……可我不同。”
她抬起手,虚虚指向自己心口,“我是被诅咒的,锁魂咒烙在魂核上,阴司的锁链……穿不透这咒印。阴司带不走我。”
她顿了顿:“但失控的魂力若搅乱阳间秩序,比如……引动地气失衡……或者……疫病……”
“虽不会魂飞魄散,却会被天地之力反噬,如同被投入滚油反复煎炸,直到魂体被熬干,意识磨灭,只剩一缕无知无觉的残魂,永远困在这咒印里,不生不死……比地狱更煎熬。”
书房内死寂,只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江清晏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波澜。
许久,他走到李兰曦身边坐下。
“方才,”他开口,声音平缓,“你看到的,是梁朝……洛阳城破时的景象?”
李兰曦闭上眼。
“是。”
一个字,重若千钧。
“释怀了吗?”他明知故问。
释怀?李兰曦几乎要笑出声。
家国血仇,至亲惨死,刻骨剜心,如何释怀?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缓缓摇头,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江清晏不再追问。
他靠向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钻入窗缝。
“想不想听听我爹的事?”
李兰曦愕然抬眼。
他没等她回答,声音已低缓响起,像在叙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爹爹叫江海平。他和钱伯一样,以前在云栖书院教书。”
“束脩微薄,永安坊的日子清苦,常有学生家里揭不开锅。他面上严厉,背地里却常对钱伯叹气,说束脩就算了,孩子饿着肚子,哪能读得进圣贤书?”
烛火跳跃,在他眼底投下晃动的光影。
“他待我……极严。”
江清晏的指尖无意识蜷缩了一下:“握笔,要指实掌虚,腕平肘悬,差一分便要重写;坐姿,需背脊如松,肩沉气定,稍一佝偻,戒尺便落在肩头。背书错一字,罚抄二十遍;习字有一笔潦草,整张撕毁。”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怨怼,只有一种深切的怀念。
“我那时怨他,觉得他苛刻得不近人情。直到后来才明白。”
“他常说,读书不为黄金屋,不为千钟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缓缓念出这四句,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他说,字如其人,心不正,字必歪;坐不端,脊梁骨迟早要弯。他打我,罚我,是要我记住,读书人的骨头,得比谁都硬。”
李兰曦静静听着,幻想着那个严厉的夫子,在昏黄的油灯下,一笔一划地雕琢着儿子的未来,也雕琢着他心中的道。
“音柔想学医,街坊都说女子学什么医,不如学绣花。他力排众议,亲自带她去回春堂,求张大夫收徒。他说人命不分男女,济世何论雌雄?只要于世人有益,便去做。”
江清晏的声音低了下去。
“但是我十岁那年,上元灯节。他带我去城南看灯,给我买了支糖画。回来的路上冲撞了一位贵人。”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上元夜,火树银花,人潮如织。
十岁的江清晏攥着父亲粗糙温暖的大手,另一只手举着晶莹剔透的鲤鱼糖画,糖稀的甜香混着爆竹的硝烟味钻入鼻腔。
“爹!你看!那边有走马灯!”他兴奋地指着。
“慢些,别挤着人。”江海平温声提醒,将他往身边带了带。
就在这时,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在一群豪奴簇拥下横冲直撞而来。
人群惊叫着避让,瞬间将江家父子冲散。
“爹!”江清晏手里的糖画“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他被人流裹挟着,惊慌失措地寻找父亲的身影。
只见人群中央,江海平被两个家丁反剪双臂,死死按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他身前,一个身着织金锦袍、面皮白净的年轻公子哥,正慢条斯理地用马鞭手柄抬起父亲的下巴。
“哪来的穷酸?敢惊了本公子的踏雪?眼珠子长□□里了?”
公子哥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和轻蔑。
他身后那匹白马烦躁地刨着蹄子,喷着响鼻。
江海平被迫仰着头,额角青筋迸起,嘴唇紧抿,目光却毫不退缩:“纵马闹市,冲撞行人,阁下眼中可还有王法?”
“王法?”公子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手中马鞭猛地一甩,“啪”地抽在江父肩头。
单薄的棉袍瞬间裂开一道口子,血痕隐现。
“本公子就是王法!”他俯下身,“惊了我的马,吓跑了我的兴致,你说,该怎么赔?”
江清晏想冲过去,却被汹涌的人潮死死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
“在下身无长物,唯有几两束脩银子,公子若看得上……”江砚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
“银子?”公子哥用马鞭拍了拍江砚的脸颊,“本公子缺你那点铜臭?”
他目光扫过江海平洗得发白的青衫:“看着像个教书先生?读书人?骨头硬?”
他抬起一只沾满泥泞的鹿皮靴,伸到江父面前,靴底还沾着方才踩碎的糖画残渣。
“来,给本公子把靴子上的泥舔干净,再磕三个响头,学三声狗叫。叫得本公子高兴了,就饶你这条贱命。”
人群死寂。只有远处隐约的锣鼓声。
“怎么?不愿意?”公子哥挑眉,靴尖恶意地往前送了送,几乎要戳到江海平的嘴唇,“那就跪稳了!”
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向江海平胸口。
江海平被踹得闷哼一声,身体向后倒去,又被家丁死死按住。
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却依旧死死瞪着那公子哥。
“骨头果然硬。”公子哥似乎被这眼神激怒,脸色阴沉下来,“好!本公子给你换个玩法!”他踱了两步,指着旁边一个卖字画的摊子,“写!写一篇颂扬本公子仁德宽厚、爱民如子的文章!要花团锦簇,要情真意切!写得好,本公子赏你!”
他身后的豪奴立刻粗暴地拖过纸笔,丢在江海平面前。
江海平看着那雪白的宣纸,又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公子哥跋扈的脸,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群,最后落在远处儿子惊恐绝望的小脸上。
他忽然笑了。
嘴角的血迹未干,笑容毫不掩饰嘲讽。
“颂扬?”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阁下纵马伤人,辱及斯文,视百姓如草芥,视王法如无物!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要我江砚为禽兽歌功颂德?休想!”
“你!”公子哥勃然大怒,脸涨成猪肝色,“给脸不要脸!给我打!往死里打!”
雨点般的拳脚落在江海平身上。
他蜷缩在地,用尽最后力气护住头脸,一声不吭,只有压抑的闷哼和骨头断裂的脆响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爹!”江清晏终于冲破人群,哭喊着扑过去,却被一个豪奴一脚踹开,摔在泥水里。
“海平!”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住手!求求你们住手!”
柳韫跌跌撞撞地挤进人群,看到丈夫浑身是血的模样,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她扑到江父身边,想用身体护住他。
公子哥的目光落在柳韫身上。
虽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
他眼中淫邪之光一闪,摸着下巴笑道:“哟!还有个标致的小娘子?是你婆娘?”
他踱到柳韫面前,用马鞭挑起她的下巴:“小娘子,心疼你男人了?这样,你陪本公子一晚,伺候舒服了,本公子就放了他,如何?”
“畜生!”地上的江海平不知哪来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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