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等人走后,沈长风歇了两日准备启程,一拎行囊发现重了许多,打开一看,发现多了一袋银子,几件新制衣裳与鞋袜、再往下翻,小铜锅、盐罐、金疮药、硫磺粉等远行必备之物一概都有。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给他悄悄备下的。
沈长风扯扯笑,眼风扫到身后一团暗影,顿住脚步,道:“还不出来?”
草料堆后走出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讷讷摸了摸头,“看来我尾随功力还需要再精进精进。”
沈长风对他说:“我没有雇你的工钱了。”
翻身上马,走了一小段路,发现身后尾巴还在,沈长风勒住缰绳,回身挑了挑眉。
青松捏了捏拳头,一脸正色道:“我有。”
沈长风怔忪两瞬还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方才的话,挥动马鞭赶他的马,笑骂道:“滚!”
青松先一步预料到他的动作,大笑着驱使马儿率先向前蹿去。
如果说晨岳是沈长风的心腹下属,那年纪与之相仿的青松更像是他的玩伴。他自小跟在沈长风身边,做过最多的活儿是便是跑跑腿、传传信以及打打水,吃过最大的苦是来源于苏家姐妹的奴役。
青松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长风道:“找人。”
青松又问:“找谁?”
沈长风摸摸马褡子里柔软的小脑袋:“孩子他娘。”
青松:“天老爷!少夫人有身孕了吗?郎君又要当爹了吗!这回没搞错吧?”
沈长风:“……”
青松小声说:“郎君知道吗,那个给郡主看诊的梁大夫死了!”
沈长风:“你是因为怕死才跟我走的吧?”
青松:“不是,绝对不是……”
两匹骏马疾驰而去,道路扬起滚滚飞尘,而身后鞭炮声依旧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林媚珠眼皮子猛地抽动一下,心在突突地跳着。爆竹声还在响着,恍惚之间,她还以为还是年前在南京陆家的时候。
拿到和离书之后她并没有立即南下,陆霏儿见她情绪低落,放心不下让她长途奔袭,那会陆霏儿要回娘家为母亲贺寿,便邀林媚珠一道前往游玩散心。
正巧林佑安的外祖母派人来请,林媚珠便护送着两姐弟同去了南京。
陆家人性情直率爽朗,对林媚珠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说起来,林媚珠待在陆家的时间倒是比王家还要长些。他们都顾忌着林媚珠的感受,十分默契地不去提与任何与沈家有关的事情。
某日大伙儿在抱厦里头闲聊,林媚珠来得突然,在纱橱后听到了某些字眼。
“西山猎场……闹得很大……这事没完!”
她愣在当场,惊得舌头都僵直了,一时间万千种念头闪过脑海。
她不由得佩服当时的自己来,胆子怎地这般大呢?这可是皇家的地儿!自己竟敢擅作主张转卖了去!背后冷汗一阵一阵浸湿衣衫,她轻轻咽了咽唾沫,心道:可当时也是觉得沈长风位高权重的,即便那盐商发现不对劲也只能吃哑巴亏,更何况,那盐商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欺男霸女,□□少女,她当时只当替天行道了。谁能想到沈长风就突然落势了呢?这件事传了这么远,是有人举发了吗?那王府有没有受到牵连?会有人查到自己身上吗?
她平日骂错了一条狗都能内疚几个月,更别提故意陷害人了,若是真有人因为她的一时逞能或者说是自作聪明而遭受无妄之灾,她怕是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己。
又有人讲:“住黑店……手脚都被打折了,那匹白马人似地撞门求救,唉……尸身都没找到!”
房里头传来好几声唏嘘的阿弥陀佛。
林媚珠无端就想到了照夜玉狮子,它是极通人性的,会求救,是它吗?她竖起耳根盼着里头的人能再继续说下去,那几个闲话的妇人发现了她,见她脸色煞白,口唇血色全无,手里的帕子被绞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敢再说?忙将话头引开了。
也正是那日开始,林媚珠总是心神不宁,睡也睡得不安稳,赶巧遇上陆清晏也回陆家看望外祖母,又正好捎带了些友人送的安神香,她沾了光得了一份,在夜晚才能安寝个把时辰。
离开京城时林媚珠为晴儿赎了身,让她家去,这时倒是有些后悔了,她想打听一下京城发生了什么都无从下手。她也不愿拿这些事打搅初七,他有公务在身,且还要到官府除籍,再到宋李两家祠堂验谱、入谱,最后还得到本家告慰祖宗,忙得像陀螺一样站不住脚。至少要等开春后,初七才能有时间到湖北来一叙。
况且,若是问了初七,她也怕他会多想。
最焦虑的时候,她甚至想向陆清晏打探,他倒是个好的,没有世家公子那般清高冷傲,与之交谈如沐春风,可每回话到了嘴角,她又觉得难以开口,说到底与他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只好嗫嚅着岔开话题,陆清晏应该没看穿她的不自然,因为他总是浅笑着顺着她的话讲下去的。
她打探到的消息,有说沈长风畏罪潜逃了的,有说他因为赁卖猎场被处决了,也有说他龟缩在王府不敢出门的,也有说他被仇家五马分尸,总而言之,五花八门,无所不有。但万幸,其余人似乎并未受到牵连。知晓这点,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那阵恼人的爆竹声总算歇了下去,林媚珠咳了两声,双手双腿酸软无力,想斟杯水喝都懒得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沁凉的风拂动帘幔,林媚珠轻轻哆嗦一下,记起要喝水,昏昏沉沉地半撑起身摸索榻边杯盏。
西边窗牖不知何时被搡松了木闩,此刻风儿悄无声息地钻进来,将雕花窗扇推开指节宽的缝隙,晚风卷着夜露湿意,吹得两扇窗牖时开时阖,侧耳细听,慢慢的“笃”一声,不似撞击,倒像有人以指节叩窗一般。
林媚珠微眯着眼转回目光,瞥到官帽椅处的衣摆也被吹得跟着晃动起来。
闷闷雷响声传来,风雨欲来。
清明谷雨,冻死老鼠。倒春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前几日不就是没上心被冻得发热了?林媚珠默默裹了裹被子准备蒙头大睡,恍惚间感觉到官帽椅似乎发出“吱呀”一声,轻得像某个人的叹息,微不可察。
林媚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又睁开了眼。
她从来不会在椅子上乱搭衣裳,是谁,进了她的房?
林媚珠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闷闷的,像鼓声,一下又一下重重捶下来,缓慢加速,大有冲出胸腔的迹象,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颤着睫循着记忆重新望过去,斜对面的官帽椅空空如也。
她半撑起身,透着薄薄茭白帘幔,就着自窗牖渗入的弱光,一一将那头的桌椅、小榻并三两屏风的光景打量清楚,与她睡前一般无二,什么陌生衣裳也没有,更没有什么人。
她脱力般地将支起的手肘放下来,什么也没有,是她自己在吓自己。她缓缓吐出口气,用手背拭了拭额角,这才发觉就这么几个动作的功夫,她已然冷汗潺潺。
她无声扯扯嘴角,笑自己疑神疑鬼,一转脸却发现有人站在床尾静静看着她!
本就还未安放的心即刻冲上嗓子眼,林媚珠唰一下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门框窗牖震动的声音骤然加剧,在乱响的哐哐声中,床幔被吹得乱舞起来,落在帘子上的黑影拉长着变得扭曲,犹如天狗食日,一寸寸将本就微弱的光绞烂了吞入腹中。
狂风大作中,玄色衣摆张牙舞爪,犹如从地底深处翻爬而出的怪物张开羽翼。
轰隆一声,紫红色的雷电划破天际,这半瞬的光亮让她看清了衣摆上海水江崖纹,呆怔着将目光上移,对上一双泛着猩红的黑眸,那眸色极深极暗,其中蕴藏着滔天的怒意与恨意,又有她感觉到陌生的偏执与占有的疯狂,让她觉得他要生出血盘大口,将她整个吞入腹中。她惊惧得说不出话,下意识要张嘴呼救,可喉头却哽塞着叫不出声。转瞬之间她的双手被紧紧压制在床榻之上,而后一双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侧,那指腹带着夜雨的冰,激得她寒毛桌竖。
“夫人啊,你怎能安然酣睡?你难道没看到我流了多少血?你难道不知我有那样的遭遇是因为谁?”
“你我夫妻一场,你却绝情如此,狠心如此,你对我赶尽杀绝,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林媚珠本想争辩,但见他依然是那般霸道专横的模样,心中绝望又无力,咬着牙偏过了脸。
“我究竟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那个男人?”
“我对你的好,你为什么看不见?不,不是你的错,别哭……你一定是被他人哄骗了。我要把他们全杀了。”
“你还爱着我,对吗?”
林媚珠啜泣着,被他迫着将脸拧回,“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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