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睡了两天的懒觉,钟颖就又在天色还暗沉的时分被拉起了床。
钟颖迷迷糊糊的跟在她娘的身后,“非得这么早去吗?不是说等天亮了再去李家帮忙吗?而且怎么就咱娘俩?爹和钟诚、钟信呢?”
“咱们先去山神庙拜拜,还有,别老是叫你哥大名,没大没小的。”邓霞说着,扭头就见闺女游魂似的,半阖着眼跟在她身后。
邓霞只能把挎着的篮子挪到另一边胳膊上,空出手来去拉着钟颖,忍不住嗔怪一句,“这么大的姑娘家了,怎么还能像个小孩一样闭着眼走路?也不怕摔着磕破了脸!”
对此钟颖的反应是彻底把眼睛闭上了,反正有她娘拉着,她肯定摔不着。
生产队每日清晨的哨声还未响起,村子里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乡间小道上很是寂静,没过多久,母女俩就走到了村子后面。
等到停下脚步,钟颖才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她娘这是带自己到了哪儿,入目是一栋青石垒成的房子,颇为气派,好似哪户大户人家的宅院府邸,只不过头顶的牌匾上写的不是“某某府”,而是“山神庙”。
邓霞见女儿仰头看着“山神庙”三个字目不转睛的样子,忍不住暗暗发笑,“怎么每回来都像被迷住了一样,看得转不动眼。”
说完,邓霞先一步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庙里。
山神庙外面气派,里面却不算大,也就比寻常人家的堂屋再稍大些,庙里没有人,但山神的泥胚塑像被维护得干净整洁,山神泥像前面摆着一张供桌,香炉里插着不计其数燃尽的香把子,足以看出村民们对其的信奉。
邓霞放下胳膊上挎着的草编篮子,把里面准备好的香、两个果子拿出来,一边说着,“听说盘坡口生产大队把他们村子里的药神庙铲了,可真是不敬哟,这般忘事,也不怕以后队上人们生病遭报应……”
盘坡口生产大队比坐落在深山里的同甘生产队离公社更近,因此也更能响应上方的风云变幻,所以才受时事影响铲平了村子里的药神庙。
药神庙原本叫姚神庙,供奉的其实不是神仙、佛祖,而是很早以前盘坡口村的一位姚姓中医,十里八乡的救人无数。在其死后,人们为其建了庙,上百年传下来便被人念成了药神庙。
同甘生产队的山神庙与药神庙相似又不相同,山神庙里的的确确供奉的是颖山山神,但同样的,村民们认为山神对他们有救命之恩。
山神庙之所以看上去像某户大户人家的宅子,因为它原本就是。
早年间有陈姓富商为避战祸举家搬迁,辗转多地,最终看中了颖山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子。同甘村依山傍水,却地处深山,交通不便,但这点对于想要避祸的陈姓富商却是再好不过了。
陈姓宗族加上带来的奴仆有近百人,主家霸道的赶走了当地的村民,将他们撵去了六里外的山沟沟里,这也就是砬弯沟村的前身,而颖山山脚下便成了陈家村。
深山僻壤,陈姓一族宛如土皇帝般,在此世代为仆、饱受压迫的人们不禁日夜祈祷起没有人性的主家遭报应,没想到有一年暴雨后,自颖山上奔腾而下一场泥石流,居然真的顺应民心,不偏不倚带走了村子里所有陈姓族人。
翻身的奴仆们雀跃不已,从此深信山神庇佑,灾后把原本的陈宅收拾出来,重建成了山神庙。并且将村子改名为同甘村,不仅是因为毗邻甘霖河,也有大家共同吃过苦、希望往后的日子只会同甘的美好愿景。
钟颖回想着记忆里原身小时候听村子里三姑婆讲古时说着的这些,一边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好家伙,原来她穿成的还是个“家生子”。
不过就算没有那场泥石流,打地主也会让村民们翻身的。
不信鬼神的钟颖暗自腹诽,不如感恩国家,感恩社会主义,毕竟不是每个村子都能那么幸运有天灾把剥削的地主们一波带走。
但显然邓霞更感恩山神,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上好了香,摆好了供品。
“还傻站着干嘛?”邓霞拉了一把钟颖,“快跪下磕头。”
钟颖只好跟着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
“山神娘娘保佑,”邓霞双手合十,闭目很是虔诚的念着,“都说出殡时去世的人会魂魄归家,山神娘娘保佑我闺女不要被鬼魂缠上,保佑平平安安的送走他……”
钟颖听着她娘口中念叨着话,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恐惧。
这时候乡村的人们大多如邓霞这般,思想落后、愚昧,如果她被发现不是原本的钟颖,那么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像中世纪烧死“女巫”那样吗?
钟颖忍不住抬头看向垂目慈悲的泥胚神像,她恐惧的不是神鬼,而是人。
在俯身叩首的这一刻,钟颖拜的不是神,而是直面她自己。
钟颖突然发现她和原身也没什么两样。
她同样卑劣的想要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不想再次死去,也不想失去现在的家人。
——
离开山神庙后,邓霞带着钟颖直接去了李家,正好赶上炮仗被点燃,噼里啪啦的,极为霸道的打破清晨的宁静,这是为了让乡亲们知道今天出殡的事。
李明抱着一个公鸡,带着长子李钢时和帮忙一起来刨坟坑的钟诚,三人一起上了颖山,半山坡的背阴处就是村子人们去世后的安葬地。
钟春生则去了甘霖河下游的砬弯沟生产队,找那里的纸匠拿扎好的纸钱、纸人和车马。
邓霞同刘红艳忙着做白事饭,钟颖则跟着李家女儿李柔和她的丈夫钱明一起招待着陆陆续续过来吊唁的乡亲们。
苗素云把儿子拜托给了相熟的年轻媳妇范大妮帮忙照看,她则和李家二儿媳聂金凤一起把白麻布撕扯成一条条的样子,这是等下人们要系在腰上的。未婚子女去世不会大办丧事,父母亲人也不用穿孝,只腰间系一条白布条就已经是心意了。
这年头孩童夭折率高,大多不会为其专门办葬礼,只有在独子或是成年儿子去世的情况下才会办个简单的丧事,像今天愿意过来吊唁的村民们,也是真的为李霖时这个大好青年的逝世而哀伤。
偏屋原本李霖时的屋子里,钟信面色有些发白,仍坚强的帮忙递着衣服、鞋子。
李荣时伸手接过,瞥了一眼才到自己肩头高的少年人,再一次忍不住劝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快出去吧。”
钟信摇摇头。
李荣时拿他没辙,只好不管这孩子,自己继续帮躺着的弟弟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
躺在木床板上的人被河水泡得肤色青白,带来一种非人的诡异恐怖感,钟信看着心里直发怵,李荣时却无知无觉似的,只顾着给弟弟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动作间再次悲从中来,忍不住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弟啊——”
而斜对角另一边的屋子里,李家大儿媳田梅避开其他人,双手按在自己六岁大的儿子李光宗肩膀上叮嘱着,“你小叔没结婚没孩子,你是家里的长孙,是他的侄子,为他摔瓦也是应该的。”
李光宗昂起下巴,“我知道,爹都和我说了,长子摔瓦、继承家产,所以小叔的东西以后都是我的,隔壁的新房子以后也是我的!”
田梅一哽,一阵无言。
这话虽然听着不像话,但也不算说错。隔壁房子是三月李明接到儿子毕业后要回乡的书信就开始打地基,为的就是小儿子回来后成家立业;这个月才刚铺好屋顶的瓦片、装上了门窗,只差刷墙、定家具了,本想等过了“三夏”农忙这段时间就让媒婆胡打听帮忙相看起来,结果就发生了惨痛的意外。
隔壁那房子空置下来,未来确实很有可能会是自己儿子的。
这样想着,田梅便也没纠正儿子的话,只继续叮嘱需要注意的事项,“等会儿出殡前,你奶、你姑、你大伯娘和我都会哭灵,我们女人哭得越大声越好,你别害怕,只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就行。走出院门,你站在门口,等你爹给你递瓦片,然后往地上一摔……”
日上三竿,诸事备齐,刨坟坑的回来了,纸扎品也都拿过来了。大锅台上冒着蒸蒸白气,起锅开饭,白事饭没有什么荤腥,普普通通的大锅菜加了些粉条、豆腐,每人再来上个蒸棒子面窝窝头,田间地头上的人不挑,吃饱肚子就是幸福。
钟春生回来也没歇下,先从一堆纸扎品中翻找出“左钱”,按照男左女右的规矩挂到李家大门的左侧。
“左钱”是用草纸裁成三寸宽、三四尺长的纸条,逝者活了多少岁就把多少张纸条扎在一起做成“左钱”。白纸条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上下翻飞,如果仔细数,会发现正正好好二十二张。
“他爹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儿还有你忙的。”邓霞端着一大碗菜,说着把另一只手上的窝窝头塞给钟春生。
钟春生脸上不禁露出了个笑。
这一幕戳痛了男人堆里一人的眼。
赖混子忍不住对其他生产队的男人们使眼色,让他们往那边看,“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帮忙的,要是李家小子没死,两家结成儿女亲家也就算了,现在钟老二家上上下下上赶着帮忙算什么?真显摆着他们了,舔队长的脚面子舔成这样,人刘强还是队长的小舅子呢,也没见他一家子这样冒尖。”
其他男人显然对赖混子的碎嘴习以为常,这人是生产队里的老光棍,没爹没娘没媳妇没孩子,无牵无挂的,嘴上没个把门,比田间地头的妇人话还多。
聂金凤她哥聂金龙埋头吃饭,“这不是因为李四救了钟家小妹的命吗,他家这样忙前忙后也是应该的。”
另一个小眼睛的中年男人范五则是反问道,“说起来赖混子你不还和队长是表兄弟吗?咋也没见你过来之后搭把手?”
还有不嫌事大的,赖混子说话时只顾着一时痛快,没留意这一桌还坐着两个姓钟的。
钟春生的大哥钟秋收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倒是他儿子钟拴柱直接朝隔壁桌的刘强喊话,“强伯伯,赖混子说你是队长亲家,今天也不帮忙!”
他声音足够响亮,不止刘强听到了,刘强的几个儿子都听到了,另一边女桌刘强他媳妇、儿媳妇、女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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