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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
第一批赶制出的简易防护装备终于整齐码放在院中。褚羽一件件仔细检查过确保关键部位处理到位。她一刻不停,立刻组织人手打包。
“快,把这些面衣、手套、消毒药水分发下去,所有接触灾民的霹雳的人必须穿戴,接触过病人或污物后,必须用硝石水洗手……”
她细细叮嘱着分发的弟子,连如何正确佩戴口罩、手套该怎么系才不会松脱,都一一演示了遍,直到确认所有人都记牢了,才缓缓松了口气。
直起弯了许久的腰,后腰发出轻响。
她抬头看天,这才惊觉晨光已然爬上了墙头。
整整六个时辰,从午时到深夜再到黎明破晓,她几乎未曾停歇,连口水都没好好喝上几口。
……
第三日午后,雷煜身边那个总爱咋咋呼呼的伙计扛着空木箱撞进来,大着嗓门喊:“褚姑娘做的这物件神了,雷少主让我告诉您这东西确实好用!医官都说戴上后心里踏实多了,呛人的秽气也少闻了不少。”
褚羽正教姑娘们纳边,闻言只是扬了扬嘴角,道:“管用就行,这一批马上就好。”
“我们来。”那几位姑娘立刻拦住褚羽,抢先上前去取空篮框。“您都熬了好几个通宵了,该歇歇。”
她们都是百福寺的幸存者,曾缩在角落,听着世人嚼舌根说她们“不清白”,是碧青把她们从井边拉回来,褚羽给了她们针和布,让她们知道手里的线能比闲言碎语更有分量。
瘟疫爆发,霹雳堂人手紧缺,她们说别的做不了,针线活总还使得,一个个都主动留了下来,
照野望着这一幕,褚羽低头时鬓角滑落的碎发,姑娘们脸上带着的那点虽疲惫却踏实的笑意,忽然想起褚羽说的话:
(世上从没有谁,天生该为别人拼命……是我看着那些哭着求药的人……做不到转身就走。)
心头那点难以名状的窒闷感又悄然浮现。
这,就是她费心做这些的理由?
他正要上前,却见绛色身影掠过檐角。
朱绛拎着个白发老头跃入院落,那老头双脚离地还在扑腾,嘴里嚷嚷着:“你这妖女!老夫乃药王谷......”
“闭嘴吧老东西。”
朱绛一松手,老头踉跄着站稳,正要发作,却见满院子的姑娘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盯着他。
“看什么看!一群黄毛丫头,没规矩!”老头被看得火起,习惯性地呵斥。
“朱绛,你这是?”褚羽话未说完,朱绛已经一把扯过老头的前襟,将人拽到她面前。
“药王谷不是自诩悬壶济世、能活死人肉白骨?躲在山里头啃老本算哪门子济世?”她指尖点向墙角的药圃方向,“我烧了他半园子百年老参,他才肯挪窝。”
老头气得胡子直抖:“你!你!那些是百年难遇的......”
“比人命还金贵?”朱绛突然凑近,眼中凶光毕露,“当初你怎么对阁主的,今日就怎么留在这儿赎罪。”
院内一片死寂。
照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褚羽身侧,手按刀柄,目光沉沉地看着那老头。
老头气地撇头,却在这时,突然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奇怪仪器。
他快步上前,脸色骤变:“这是......”
“蒸馏器皿,琉璃做的,能提净水汽,熬出来的药汁更纯些。”褚羽解释。
老头瞳孔骤缩:“你竟懂这个?”
褚羽:“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您今日能留下来帮上忙,这套东西便归药王谷所有,如何?”
老头捋着胡子,沉思一会,矜持道:“倒会拿捏人心。说吧,要老夫做什么?”
“三个方子。”褚羽竖起手指,“防疫的汤药、退热的药剂,还有.……”
“还有治瘟疫的特效药是不是?”老头冷笑打断,“小丫头,你真当老夫是神仙?疫病千变万化,岂是轻易能克?!”
“试试呢?若您真能参透此疫,写出良方,救万民于水火,未来史书之上,当尊您为一代神医。”褚羽笑着画大饼。
虽然她心知肚明,以她有限的现代医学知识,尚无法将这古代瘟疫与后世某种已知病毒完全对应,很可能面对的是全新的未知之症。
老头被“神医”两个字噎了噎,捋着胡子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动摇。
他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话虽如此,却不再反驳,转身一屁股坐在药炉旁的竹凳上,伸手抓过褚羽摊在石桌上的药方。
“先让老夫瞧瞧,霹雳堂这防疫汤是些什么路数。”
褚羽刚要解说,院外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碧青掀帘进来,声音发颤:“褚姐姐,医棚里有许多病人开始便血了,张医师开的方子压不住!”
老头闻言挑眉,嗤笑一声:“疫病哪能这么治?”
他抓过笔,在药方上飞快添了几味药,“把这几味加进去,水煎一刻钟,分四次灌。”
碧青刚要跑,又被他叫住:“等等,你们都戴了外头那些布罩子?”
“是!”碧青点头,“雷少主说戴了之后,咳嗽的人都少了。”
老头笔尖一顿,看了眼院中姑娘们手里的面衣,又看了看那套蒸馏器,忽然起身:“带老夫去看看。”
朱绛立刻按住刀:“你想耍花样?”
“老夫要看看这瘟疫的邪性,”他甩开朱绛的手,径直往外走,傲娇道:“别以为烧了几株破参就能拿捏老夫!”
褚羽见状,立刻抓起旁边的防护装备就要跟上。手腕却被一股熟悉的力道轻轻拉住。
她回头,对上照野紧锁的眉头。
“你跟我一起,好吗?我保证防护得严严实实的。”
说着,她抄起防疫东西就往身上套。
照野站在原地,皱着眉发愣。
朱绛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套干净的防护衣:“她手糙得能刮竹篾了,你倒还有闲心站着。”
照野捏着布巾,没说话。
褚羽已顾不上他,正忙着整理自己的装备。
这时,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缩着肩膀,手里捧着刚缝好的面衣和手套,慢慢挪到照野身侧,眼睛根本不敢看他,“您……您也需要戴好这些……”
东西被飞快地放在他旁边的石桌上,那孩子便飞速逃开了。
照野看着那些东西,又看了看远处褚羽已经整理好装备,正和碧青说话的背影。顿了顿,终是伸手,拿了起来。
…….
等走到雷煜负责的后坡医疗点,药王谷谷主已经蹲在一个病患身边,手指按在那少年腕上,脸色凝重。
褚羽屏息站在他身后,防护面衣下只露出一双疲惫却专注的眼。
“怎么样?”她问。
老头没抬头,只道:“把你那蒸馏器搬来,再备三十斤烈酒。”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这病邪入血,寻常汤药慢了,试试你那提纯的法子。”
褚羽眼睛一亮,刚要吩咐,
“妖女!就是她!就是她引来的瘟神!”
一声饱含怨毒与恐惧的嘶吼骤然响起。
几个原本蹲在角落的汉子,双眼赤红地冲了上来。
“找死!”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炸开。
褚羽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拽向后方。同一刹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空气。
照野的长刀并未出鞘,仅仅是刀鞘带着残影横扫而出,就将那群人击飞了出去,砸翻了一片哀嚎的灾民。
但这血腥的镇压,非但没能止住混乱,反而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冷水。
“杀人了!暗天盟的走狗杀人了!”
“灾星!她就是灾星!是她带来的瘟疫!烧了她的那些妖器!”
“把她赶出城去!烧死她!不然我们都要死!”
“霹雳堂包庇妖邪!也不是好东西!”
……
在霹雳堂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之前,更汹涌的恶毒诅咒已经淹没此处。
人群围拢上来。
烂菜叶、臭泥块、甚至带着秽物的土块,雨点般砸向褚羽和照野。污言秽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
“看呐,看她那长相!狐媚子!哪有人能长成那副妖精样!定是吸人精血的邪灵!”一个老妇尖声咒骂。
“就是,跟暗天盟的杀手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脏心烂肺的玩意儿!呸!”
“我二叔昨儿个就是喝了他们施的药才断气的!”
“就是她!外界来的妖物!她一来,咱们这就发大水闹瘟疫,这是老天爷在罚我们收留这灾星啊!”
“听说她靠邪功采补!那宗师就是吸了别人的功力才成的!他们是吃人的妖魔!”
……
褚羽清晰地听到了每一句,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虽然雷煜带着霹雳堂弟子奋力挡在前方,嘶吼着试图解释,朱绛和照野也持刀护在她身侧,但她仍觉心中发寒。
她不明白。为何昨日还在感激的百姓今日就能对她喊打喊杀?那些她熬红的眼、勒出血痕的手、耗尽心力想救的人……都成了他们口中的“罪证”?
她明明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为何这些人要不分青红皂白讨伐她?!
褚羽脑中混乱,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可那隔着防护服喊出来的声音却被瞬间淹没。根本无人在意她的澄清。
而照野——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污秽,所有砸向褚羽的恶意,都狠狠烫在他心上。
他听清了那句“邪灵”,听清了“脏心烂肺”……..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
他脚下坚硬的青石板,竟被硬生生踏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翻涌着足以冻结地狱的暴风雪。任何对褚羽的污蔑,都是对他绝对禁忌的触碰!
“闭、嘴。”
两个字,冰冷、低沉,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杀意,竟诡异地压过了喧嚣。
然而,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并未停止。一个离得近的汉子还在指着褚羽唾骂:“妖女!你不得好……”
“死”字尚未出口,一道快到无法形容的玄色残影掠过。
再看那人,头颅已经折断,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般,轰然倒地。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草药和秽物的气味。
全场死寂。
照野缓缓抬起沾着血污的手,目光一寸寸刮过噤若寒蝉的人群。
“再辱她一字,你们,全都得死。”
褚羽看着挡在身前,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清晰地看到,人群中那些原本只是惶恐的眼神,此刻彻底被恐惧和更深的仇恨点燃。那些躲在暗处煽风点火的人,此刻一定在偷笑吧?他们太懂如何激怒照野,太懂如何用流言杀死一个想救人的人。
场面混乱起来,逃跑的,哭喊的,咒骂的……
褚羽站在漩涡中心,看着发生的一切。
“邪灵”、“妖精”、“灾星”,那些恶毒的词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她本以为,面对这如电视剧里被随意煽动的愚民戏码,自己会感到荒诞甚至可笑。可当她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亲眼瞧着那些帮过救过的灾民倒戈,内心还是会忍不住酸涩。
她忽然觉得……好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
“走。”
一双手撰住她。
照野单手将人抱起,带着她离开此地。
身后,是雷煜怒吼,是灾民的哭嚎,是朱绛带着滔天怒火的呵斥,以及……那具无声控诉的尸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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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堂厚重的院门被死死闩住,可墙外日夜不休的咒骂声,却像受潮的霉斑,无孔不入。
它们顺着门缝窗隙往里钻,黏在梁上,浸在水里,连灶膛里的烟火都带着股怨毒的味。
褚羽坐在窗边画图纸。
外界的声音被重重院墙隔绝,变得模糊不清,但她知道那些人在骂什么。每一个字,都像刻在她脑子里。
她手中笔没停,只是思索一会儿,又画一会儿。
“哐当”一声,房门被推开。
雷煜踉跄着冲了进来,额上带汗,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别听外面那些蠢货胡吣!”
他把一碗热粥往桌上推,急切安慰:“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散布谣言,就是冲着你和照野来的!我已经抓了十几个煽风点火的,剩下的!掘地三尺也一定把他们全都揪出来!一个都跑不了!”
褚羽抬头,对他笑了笑:“粥你喝吧,照野刚刚喂我吃过了。”
雷煜没动,只是看着褚羽憔悴的脸,心里堵得慌。
她眼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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