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的浮梁县，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莫惊春撑着油纸伞，伞面上绘着几枝素雅的青花，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不远处就是县衙，想要分家文书过明面，就得在那儿的户房办。

本来应该是莫失俭来，但莫忘夏在得到莫老爷子同意分家的话后立刻就昏死过去，与她一起昏过去的，还有赵氏。

加上他一向的自卑胆小，瞬间没了章法，最后只能想到央求他三弟。而受到央求的莫失让无法，也只好代他这二哥来，至于莫惊春，单纯的陪同。

浮梁县衙门前的青石大狮子被昨晚的暴雨冲刷得泛着冷光，莫惊春看着不久前刚由自家大哥写好的莫家二房分家文书被师爷用朱砂印重重按下。

朱砂的红印和纸页边缘沾着几点暗红——是早上莫忘夏按手印时，指尖尚未愈合的伤口渗出的血——一样的刺眼，毕竟就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堂姐居然决绝到一口咬破大拇指直接用鲜血画押的程度！

微微叹一口气，莫惊春心下彻底轻松。不管如何，二房忘夏堂姐他们一家三口终于是从老宅分了出来，尽管过程惨烈异常，但结局是好的。

“莫丫头，分家文书我可给你办好了，你应下的事儿什么时候兑现呐？！”

师爷将分家文书装好，递过来时问道。不过他文书递向的人是莫失让，可问话的内容却指明是问莫惊春。

“师爷放心，我续物山房靠谱的很，不说其他，我们总要开门做生意。”

莫惊春笑嘻嘻的示意亲爹莫失让接过分家文书，她一遍开口保证，一边将一只偏长木盒从袖中滑出推向师爷。

“我二叔的分家之事有劳师爷，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木盒与木桌相触，发出轻微刺啦声。师爷也不客气，直接拿起打开，在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立刻面露满意之色。

木盒里是一枝莳绘金漆的白瓷发簪，还有一个十两的银锭子。

......

拿到分家文书，莫惊春和莫失让直接回莫家老宅。

到的时候，莫忘夏他们二房已经收拾好东西。

莫失让从怀里拿出分家文书交给莫失俭，莫失俭抖着手接了，可那模样，似乎手里的东西就是烫手山芋一般。

“二哥，你还是看看。”

莫失让自然知道自己二哥的脾性，立刻出言相劝。

有些惊恐，又有些激动，莫失俭还是慢慢打开文书。

“......莫氏二房，自愿净身出户。往后生死嫁娶，与老宅无涉。”

现在还下着小雨，尽管站在廊下，可文书上“净身出户”四个字还是洇了雨水，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莫失俭只看一眼就佝偻了身体，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爹爹，我想看看。”依在床边的莫忘夏用气声说道。她的脖颈缠着白布，白布下似乎还能看到血色，尽管白布衬得脸色越发惨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莫失俭抹了下眼泪，将文书递给一边站着的赵氏。

赵氏不识字，攥着文书的手指节发白，不过是几日，她就老了许多，她快步走到床边，将文书拿给莫忘夏。

莫忘夏缓缓打开，指尖抚过“净身出户”四个刺目的大字，脸上却露出久违的笑容。

“爹，娘，我们出发吧。”

出发之前自然要去正堂给莫老爷子和莫老太太告别。

还没到正堂就听到莫老太太秦氏大声咒骂的声音，尽管她没有点名道姓，可所有人都知道她骂的是谁。

来到正堂，莫失俭的背更加佝偻，身后的赵氏怀里抱着一个布包紧随其后，头低的都快埋进布包里。

莫惊春的三房一家人也都在，他们是来帮忙的。

背着三房包袱的莫失让听到亲娘的骂声脸色难看，刘氏也因为秦氏的指桑骂槐羞愧脸红，两人不用和莫老爷子和秦氏告别，所以步伐大的很。

莫少谦背着莫忘夏，所以也在大堂停下。莫惊春赶忙将抱着的包袱递给莫恋雪，随后扶着莫忘夏从莫少谦的背上下来，在此期间，几个小的神色都淡淡的，丝毫不受影响。

莫老爷子也在正堂。

作为莫家当家人，前半生也算顺遂，除了没有让莫家重掌“官”字号。但他不急，他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

虽然是商人，但他们是有“世家”头衔的商人，大儿子出生后，他立刻学着大户人家重长子的方式，细心养育，就是为了莫家能出一个“官身”。

都说商人低贱，但请问哪一个做官的没有商铺产业傍身？！

不过是那些想考功名却考不上，而考上又没有尝到甜头的人冷嘲热讽罢了。

如今莫老爷子也过了花甲之年，和普通老人一样，他也喜欢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住在一起，尤其是身体还算硬朗，当家做主不成问题。

半截身子埋土里的年纪，尽管嘴上还念叨，但实际有些事看开了，比如说这“官”字号。可谁知大儿子和老妻秦氏居然瞒着自己用老三的丫头去换了“官”字号！

事情暴露，阿春丫头死里逃生，“官”字号也保了下来，三房要分家自己就算不愿意也不得不同意。

可没想到，秦氏和老大居然再一次算计家人，这一次更是差点闹出人命！

莫老爷子一向觉得自己的管家方式没错，可儿子们接连的分家，让他不得不思考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但现在，他看着老妻秦氏似乎意识到问题所在。

——妻贤夫祸少！

古人诚不我欺！

“闭嘴！”

水烟枪狠狠的敲在桌上，直接将烟枪最前面的木头眼袋敲了下来。

莫老爷子气的够呛！

二房分家，三房来帮忙，他本来是打算说几句软和话，将这几天的事圆一圆，顺便也缓和缓和老宅与二房三房的关系。

可自己还没开口，秦氏一张破嘴直接将人都得罪到底。

老二、老三难看的脸色，儿媳妇刘氏和赵氏羞愧发红的脸庞，让自己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说出来，显得太过刻意，可不说出来，自己想了那么久的话都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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