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许愿啊！快说你要回家，等什么呢！”

阿琉亚死命硬抗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步步后退，回头望向高处，叫喊道。

人越来越多，她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可高台上的人影呆呆的像被石化了，一动不动。

果然，没过多久，无数只黑色的手推起阿琉亚，将她掷入火海。

清走路障，人群发起大规模冲锋。

柱形台的火焰不同台阶两侧温和，和码头火海一样，是货真价实的熊熊烈焰。

穆玛踌躇着，不知提西亚的预言——自己的末路——是否就在这片火焰。

阿琉亚的叫喊把他唤醒，他也没有别的选择。穆玛伸手拿起那颗苹果。手臂穿过烈焰，收回到身前，还算完好，并没有被点燃。

他拿起那颗苹果时，火焰消失了。

火海消失了。

勾勒石阶的轮廓消失了。

黑色岩板重新开始尊重物理规律。坠落。在坠下不远后碎裂，裂成块，成为粉末。被风扬起，卷向四面八方。

高台孤立着，不再有上下的路。所有冲上台阶的竞争者，都一股脑儿坠下高空，成为外云岭豢养的远古巨兽的盘中餐。高空里只剩下风声与一片孤寂。

可是，阿琉亚不该死。拿起那颗苹果时，他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穆玛看见她坠入火海。火海熄灭了，她和其他人一样，飞速坠落。

一点杂念。

很快理智就出场消灭这丝杂念，像多年来经历过的无数次。

他需要认真思考，该向这颗苹果许下什么愿望。最直接的，回到故乡定然不成立。穆玛清楚得很，须臾还没有真正搭建好回程的路，所以辛尔敏只是说，你要活下去，活得更久一些。

那是个混蛋，谁都不能否认。但不可否认，那个混蛋还算诚实，不屑于费心向他们这些渣滓撒谎。

那么或许，应当许愿再活久一些。该说多久呢？十年？一百年？还是说，让他活到“返程”完成之时？又或者，说要为自己的命核换上索非娜的躯壳？但索非娜如果不在云照，是不是也无法实现？

许愿的机会只有一次，不论有效无效都只有一次。穆玛盘算着。他很紧张，越是紧张杂念越多。包括无论如何也无法摒弃的那个年头。隐秘的愧疚。这个恩典，真的归属于他吗？

阿琉亚不该死的。他看一眼手中的苹果。

浓稠夜色深处传来一声怪响，像是巨兽轰鸣。积聚在山腰的云层翻滚膨胀，向四周延展，瞬息间张开成海面。一座山隆起，抖落浮云持续上升。

月光照亮那座山，穆玛看见那不是山，那是一条巨大的蛇尾鱼。鳞片闪着寒光，满口獠牙，张开翅膀遮天蔽日，那怪兽冲出云层飞向高空。他看见那个小孩，阿琉亚懵懂地坐在山顶——鱼的头顶——她活下来了。

穆玛的心跳剧烈加速，他慌张地用双手紧紧抓住苹果。他还没有说出他的愿望，阿琉亚没有死，是他的杂念被读取了吗？

定定地看了几秒，紧握在手中的苹果并没有消失，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需要帮助吗？”

穆玛听见有人问。他独自在高台上，周边空无一人。

“喂，傻子，在这里。”那个声音又说。穆玛顺着声音找了一圈，终于看见，是那只苹果的不显眼处，被蛀了一个洞，一条白色的蠕虫正向他探头探脑。

穆玛极害怕蠕虫。他大叫一声将苹果抛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枚果实一时间化身成穿着白色紧身连体衣戴着苹果型头套的成年男子，在空中向后翻腾两周半，抓住石台边缘，一个引体向上，支撑着身体爬回穆玛身前。

怪人擦了擦汗，咻地吐了口气，说一声好险。叉腰无语地看着穆玛，狠狠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你是不想要恩典吗？”

“我没想到魔女的苹果也长虫。”他嗫嚅着后退一步，眼中充满恐惧。

“那魔女的虫能是一般虫吗？”白衣怪人忿忿地说，“我不是虫，我是小提示。这里还有十分钟就要消失了，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许愿。”

穆玛忙点头，开口道：“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那白衣肌肉男伸手制止，说：“友情提醒，须臾的‘返程’没有研发成功，回你故乡的路走不通。你的身体状况，再延长十二年的生命已经是极限。”

“那——”

那怪人又竖起手：“友情提醒，你可以提问，但提问得到答案也算恩典。你只可以问一个问题。想好了再问。”

似乎应当选那十二年。穆玛踌躇着。但最终还是问：“我想知道，‘返程’还要多久才能实现呢？”

“这种问题，想知道答案的话，直接问我就好了，何必浪费宝贵的恩典？”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嗓音。

穆玛回身，看见云海中一艘小船正在接近。辛尔敏站在船头，仰望高台。

多么怪异的视角，从来只有穆玛仰望的份。

他一如往常，穿着得体的正装。与往常对珠宝胸针的喜好不同，今日看起来，是佩戴着一枚怀表。两根金色链条以恰到好处的弧度坠饰着。

他想起在西岭灰扑扑的别墅第一次见他，后来无数次地想过——穆玛一般不思考太多，思考太多不利于健康，但关于这件事，他无数次地想过，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像比起他那些煽动性的话语，倒是他的存在本身，那样光鲜亮丽、高贵典雅的模样，更打击到他。在那之前，他以为所有人都生活在泥泞里。或者更贴切地说，在那之前，他都不知道原来他及身边所有人都生活在泥泞里。

他看见更远处停着一艘灯火辉煌的乌木航船，甲板上有人在走动。大船在月光下的云海中，像一座墓碑，孤独，璀璨。

小船靠岸，辛尔敏迈步跨上高台。站定了说：“我来回答你，要实现返程，至少在四千年后。”

一切研究都已搁置，为最终避险让路。

“胡说八道。”他小声说。

“我没有胡说。”辛尔敏平淡地说。穆玛便知道了是真的。竟也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他很平静。反倒是见辛尔敏将目光转到那怪人身上，清醒过来，急切地挡到苹果人身前，问：“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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