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之是昨夜抵达的幽州玄菟郡,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前往那处约定好的湖心亭。
亭中那人背对着他,似乎正在欣赏夜景,裴肆之将手中剑朝后一掷,吩咐身后的几个随从不必跟上,才独自上阶,开口自有一番云淡风轻。
“州牧大人,久等了。”
幽州州牧——徐子猷抬首一笑,邀他入座,“青州距此足足千里,竟是四公子亲自过来?”
裴肆之摘了斗笠,饮下一杯热茶,这才盯着对方的眼睛淡笑道:“家父与州牧大人有过几年的同窗之谊,他又对与您的合作大有期待,若不是被边关事务绊住了脚,此等大事恐怕还轮不到小侄呢。”
徐子猷扬了扬眉,暗暗打量了一番眼前人。那是一张极受上天眷顾的脸,眉骨凌厉,高鼻星眸,眼尾微微上扬,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极为明亮,宽肩窄腰,身子随意地向后倾靠,整个人秀美得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少将军,倒像是个狂放不羁、视世间一切如同掌上玩物的贵公子。
徐子猷想到自己要说的恭维之词,一时间有些违心,“多年不见四公子,似乎比从前沉稳持重了不少,你家中父亲和大哥可还好吗?你父亲的腰伤可还常常发作?”
裴肆之答道:“劳徐伯父挂怀,父兄一切都好。离家前,父亲还将他挚爱之琴托付与我,叫我务必妥善交予伯父,不可在路上损伤分毫。”
徐子猷回首瞧了眼下人手中捧着的古琴,敛眸一笑,“这把琴也算得上当世奇珍了,我与你父亲一道读书时就向他讨过,他那时嫌我琴艺平庸,不肯割爱。如今年纪大了出手阔绰了,可惜我已经很久不抚琴了。”
裴肆之知其话中隐喻,也不尴尬,仍是那副坦然做派,“抚琴本为愉悦心神之雅事,早闻大人忧国忧民,视幽州百姓为亲子,如今亲子性命皆系于袁党一念之间,大人自然无暇抚琴。家父赠您此琴,为的是让您终有一日可以登上朝中高位,不受他人挟制,到那时您也许可找回对琴道的钟爱了。”
“如此说来,我要谢他这般看重我。”徐子猷请他品尝石案上的糕点,一举一动倒真像是家中叔侄间的闲聊那般,“上将军与我确是同窗,我与他在少年时也确实关系匪浅,可他应该不会忘了,我与京城的袁大将军也是有同窗之谊的呀——邀我起兵共同讨伐袁党?他的胆子,可真大。”
裴肆之早知对方的说辞,不咸不淡道:“徐伯父依附袁大将军多年,可这么多年,您除了得到这幽州州牧的位置,还得到什么了?如今京城局势已然固化,若不与我父联手,难道您的余生还会有望回京吗?既你三人皆为同窗,那徐伯父站在哪一边,自然要看谁能给您的更多了。”
徐子猷笑道,“贤侄当真觉得,你父亲能给我的,会更多吗?”
“徐伯父博古通今,应当知晓是继续稳定袁党地位所得更多,还是将京城势力重新洗牌所得更多,何须小侄详解。”
徐子猷嗤了一声,“利益再诱人,也不可不谈风险啊。”
“大好局势就在眼前,伯父可不要因身在袁党而一叶障目。”裴肆之话中含着淡淡威慑,“袁靖卿独揽京城大权十六年,吞尽国库,滥权误政,无休止地增加税收只为一家敛财,致使京中买卖官职现象盛行,地方更是饿殍满地,流民相食。伯父应该知晓,若不是将人逼上了绝路,中原几州不会同时爆发那么大数量的农民起义。”
徐子猷的笑容淡了,却没接话。
“起义造成的混乱,若袁党有力镇压,倒也无碍。”裴肆之诛心道,“可惜啊,他并没有。若非害怕起义军的战火烧至京城,影响了他的夜夜笙歌,他怎会放权给地方,责令地方官自行招募军士镇压起义。”
“如今,地方军如他所求的那般,招募军民之众早已盖过了起义军的声势,起义军不成气候了,但,地方军呢?多少诸侯借平叛名义势力并起,雄踞一方?或出身士族,或出身寒门,哪个不是对朝廷阳奉阴违,只在表面将矛头对准起义军?州牧大人以为,您用心维护的——镜花水月般的‘和平’还能撑多久?”
这连续几句的追问,像是在将徐子猷的心思揉烂了扔地上踩。
徐子猷的脸僵住许久,骤然倾身上前,厉声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大厦将倾,无可挽回了?裴肆之,你不过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妄论什么天下大势……”
“乱世已现,群雄逐鹿,袁党下场已成定局。”裴肆之扬起头,那双妖冶漂亮的眼睛里全无畏惧,他甚至还在继续陈述,“我知道你要说幽州被你维护得很好,在外面斗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你这竟只出了几股匪患?可惜,幽州乃兵家必争之地,没有我父,将来也会有别人把你拖下水。相较于其他诸侯,你不觉得,还是我父亲的赢面更大些吗?”
徐子猷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他狠狠凝视着眼前有恃无恐的桀骜少年,冷笑道:“是啊,你裴家领兵在外征战多年,所立军功、所屠城池不计其数。听说你回来之后刚夺下青州军的权,就把青州军原先的那位统领一家子赶尽杀绝了,可见你裴氏在青、兖一带是何等的权势滔天,其他诸侯自是比不过的。”
裴肆之闻言微怔,转瞬间笑得凉薄,“这些小事都能传到伯父的耳朵里,可见您对外头的形势还是蛮关切的。说句实在话,家父对您的诚意算是独一份了,你以幽州之力助他,日后他助你位列三公,你二人联手共创一番大事业,岂不比一辈子困在州牧的位置上美哉?”
徐子猷目光闪烁,像是有些败下阵来,几次无奈叹息过后,神色不再像方才那般躁郁。半晌,他提起石案上的白玉茶壶,亲自给裴肆之斟了盏茶。
“也罢,不论最终结盟与否,方才是徐某失礼了。”
见裴肆之没做反应,徐子猷又叹道:“是我没想到,你今日会这般直言……”
裴肆之笑了,“州牧以为,我会用‘清君侧’之言说服你,而非什么袁党必亡的大势,什么位列三公的利益。”
徐子猷勉强应道:“是,清君侧是个好名头。毕竟自十六年前袁大将军摄政以来,京城已经换了三位幼年皇帝,且都活不过十岁,如今的这位也……过了冬就满十岁了。”
“徐州牧是文人大家出身,讲求体面,裴某理解。”裴肆之饮了他的茶,“自古以来便有‘借清君侧之名,行谋反之实’的做法。可惜,这都什么年月了呢,袁党乱政十六年,十六年啊……足以重新培养一代人,谁会在乎那位置上的人姓不姓萧,能不能活过十岁?若真有,恐怕也只有十六年前被袁大将军贬出京城的那些个——建章皇帝的亲信了吧?听闻有一位太子太傅就被贬来幽州做官了,嘶,他是做了什么官来着,辽东郡的……”
徐子猷面色如常,“辽东太守,宋秋廷。”
“啊,应该是他。大人身为一州之长,除掉个自己州域里的郡太守,不算什么难事吧。”裴肆之起身,漫不经心地:“家父曾说,那才是会有‘清君侧’之念的人。能被建章皇帝提拔到那个位置,想必是不凡,最好提前清理干净,别让他在紧要关头坏了咱们的事。”
徐子猷见他拿起斗笠的动作,连忙随之起身,“贤侄这便要走了?”
裴肆之驻足侧首,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少年带着几分调侃的眼神,“我以为,州牧大人已经拿定主意了。”
徐子猷摸不清他的脾性,只好试探性地答道:“上将军与贤侄的诚意,徐某今日了然于心,但具体……”
“出兵的具体事宜,到时会有人再与您详谈。裴某此行,目的已然达到,其余并非是裴某的差事,这便告辞了。”裴肆之说话间,已然踏出湖心亭,接过自己的长剑,没有半点迟疑地消失在徐子猷的视线里。
“这裴少将军真是个怪人。”守在湖心亭附近的徐府亲信上前道。
“怪就怪罢。今夜之后,便不会再有这个人了。”徐子猷一拂大袖,顾自转身离去。
夜半子时,玄菟郡与辽东郡交界处。
彼时初雪已至,裴肆之高坐于马上,戏谑的目光冷睨着眼前数十个黑衣死士,吹了声口哨,“谁家的人这般贴心?特地派人陪在下赏雪。”
刺杀而已,他在外征战这许多年,早已习惯。
少年的手中剑正需饮血止渴,只是没想到,杀光了几十个,过会儿还能再冒出几十个,裴肆之越往辽东郡深处行进,对方伏击的次数就越多,人数也越多。
忙着策马逃命的少年一边感叹,一边挠了挠头——这是什么仇怨,值得对方花这么大手笔。
养死士需要掏出多少金银时间他是清楚的,对方要么是与自己有什么不死不休的大仇,要么是家底比裴氏差不了多少,容得下这般挥霍。
如今各州势力交错繁杂,是有人把自己的行踪卖与裴家政敌,还是幽州这片的地头蛇趁机作祟,他真是不好说。
“分头走!”裴肆之朝着自己仅剩下的两个随从低喝道。
快天亮时马跑废了,裴肆之只能靠着双腿穿梭于村庄附近。雪色太浓,视野有限,身后追杀的死士们时而能找到他,时而找不到,偶尔一次追上来的死士太多太多,裴肆之无奈到口不择言道:“你们抓我是不是为了和裴恪谈条件?不然我带你们去找他吧,他的头更贵。”
显然没用。
裴肆之很快就从他们招呼在他身上的狠毒招式里看出来了,现在就是把自家老爹的头当球踢也没用。
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力竭。可人在异乡,眼下又分不清是何人下此毒手,他不敢惊动地方官府,只好带着一身伤小心翼翼地逃窜于人烟稀少的村落间,静静等待着被下属救援的时机,却先等到了眼前步步逼近的两个黑衣死士。
面对重伤到不得不倚在村口矮墙的裴肆之,两个死士势在必得的神色跃然脸上。
“追了一晚上了,你们还真是……慢的要死。”裴肆之话音刚落,其中一名死士的短刃便刺了过来,裴肆之双手拼死抵住白刃,冷汗与血水同时滴落在被雪白覆盖的土地上,滴滴答答,好似死神的判钟。
“磨蹭什么!速速解决了就是。”另一个在旁望风的死士催促道。
“你以为我不想?来帮忙!”
“废柴,这都拿不下。”
背靠在墙角的少年蓄力抵抗着,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里。眼前的两柄短刃离身体越来越近,他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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