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天生一副大嗓门,十几年前在京城世家贵女云集的赏花宴上,杜婉为了替一个被恶意推入水中的女眷打抱不平,几乎喊翻了整个宴席,扰得隔壁席面上的公子哥们也都来凑热闹,随父亲入京不久的宋禾弦亦在其中。
女眷的事他们不好插嘴,只远远地瞧着那个一身红裙的女子双手叉着腰,站在人群中间也毫不尴尬露怯,指着另外两个年轻女娘的鼻子就是一通训斥,上至祖宗八代,下至教养品行,训得对方脸色通红,直呼这人是个疯子。
连站在宋禾弦身边的公子哥也低声道:“能说这一口蜀中话,想必是那位新到任的杜御史家中独女了,以她的身份能来此已是荣耀,怎地这般不知体面?即便有什么摩擦,也当忍下来私下调解才是。”说着又拍了拍宋禾弦的肩,“宋兄,瞧瞧,这也算是个贤良宗妇的反面例子了,这位日后再想嫁入咱们这样的高门,定是不可能了。”
宋禾弦目不转睛,语气却冷淡得狠,“高门?”
那人点点头,极爽朗似的,“那是自然,令尊如今可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太子太傅,虽不是宗室贵胄,但也不仅仅是京城新贵这么简单,说句高门不为过吧?本公子呢,更不必说了,我家世代袭爵……”
宋禾弦哈哈一笑,转眼就去杜家提亲了。
其实那天杜婉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那一屋子的贵客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人会拿这个家世不显、长相平平的小女娘的口中话当真,本身就是初来乍到,怎么动摇得了京城贵人之间的固有格局,甚至最后那个被推入水中的女眷也不敢再追究了,站出来直说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的。
杜婉被人逐出了宴席,成了贵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宋禾弦那时提亲,对宋家来说半点好处都没有,京城里人人都在猜这个才气斐然的宋家公子并非真心求娶,而是担心宋家名声太盛惹人眼红,刻意娶个这样家室秉性的女娘,以免朝中政敌对宋秋廷发难太过。
宋秋廷倒是乐得大家如此看,直到有一天自家儿子被杜婉当街拧耳朵拽回家,整条街的官眷妇人都瞧见宋禾弦是如何嬉皮笑脸乐在其中的,真相才瞒不住了。
京城贵妇甲:天知道杜婉婚后过得这样好!
京城贵女乙:现下才情好又俊俏的小郎君都喜欢这样的女娘吗?
如此,杜婉在宋家的将近二十年,不论宋家权势如何,她那份大嗓门的火爆脾气是一点没改,前几年用来收拾宋禾弦,后几年用来收拾宋禾弦和宋清昭,要不是宋清词降生后的那几年时常战兢高热,仿佛被吼一声就要碎了,恐怕也早已被列入其中。
即便这样,小词此刻想起来杜婉发火的场面也是一阵头疼,毕竟那个不省心的小昭儿太容易闯祸,又太会找阿姐当庇荫伞,以至于宋清词连带着耳朵起茧,且对杜婉的一整套流程非常熟悉,倒背如流。
譬如,宋清词和阿翁刚下了马车,迈过宋府大门前,丹娘就已经迎了上来,目的非常明确:“姑娘,郎君和夫人在等您。”
宋清词扭过头,幽幽道:“宋嶙,弟兄们的脚程是不是忒快了点。”
宋嶙低下头,咳嗽两声,一本正经地:“职责所系,不敢不尽心。”
小词幽怨的目光改落至阿翁身上,阿翁一摊手,“没办法,咱家养这些个家将,跑几趟传话的活儿岂不是小菜一碟。”
极其领先的传讯速度只是开胃菜,真正的第一步还没开始。
小词慢吞吞地跟在丹娘后边,一手扶着另一胳膊的伤口,试图先拉一个同伙,“丹娘——丹娘,我胳膊好疼啊,这会儿怎么这么疼啊——”
丹娘回头瞄她一眼,“姑娘,这一招是小公子五岁前才会用的。”
宋清词咽了咽口水,“那他现在有什么新招……”
丹娘莞尔一笑,“小公子正在里头跪着受罚呢,您可以进去之后亲自问问。”
“他又怎么了?”小词的眼睛顿时发亮,探头问道:“这么说,今晚阿父阿母要责问的不是……”
“您二位啊,今晚都要好好认错才是。”丹娘语重心长道,“小公子玩了一天小狗,夫人给安排的课题是一个也没做,没做就没做吧,还谎称自己都做完了,那小眼神一下子就被夫人看出来真假了!夫人正发着火呢,又听说姑娘您为了押送犯人受伤的事,提心吊胆到现在,就等着见您呢。”
小词咬咬嘴唇,脚步不由得加快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入阿父阿母的院子。全院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厉害,小词目不斜视直抵主屋,还不等推开房门就听里面一声喝斥,“宋清昭,我准你动了吗?”
随着丹娘推开房门的“吱呀”一声,宋清词垂眸而入,双膝触地,朝着座位上的两个人作揖,“阿父,阿母,孩儿回来晚了,让你们担心了。”
作揖的异样让两人一下子看出小词的伤口在哪,宋禾弦惊得拄拐起身,连忙走近细细查看,“快起来,快起来,伤得要不要紧?伤口深不深?”
小词直起半身,没急着站起来,只应道:“都是小伤,不妨事的。”
话是对阿父说的,目光却是落在阿母身上的。
只见座位上的妇人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红润,双眸死死盯着小词胳膊上的包扎布条,却不愿发一言。
小词心里凉了半截,她知道阿母这是气得狠了。
原本杜婉就对小词成日在外行走的做法持观望状态,今晨又特意来自己院里劝过她,提醒她近日世道不太平,宋清词却浑不在意。若是安然回来也就罢了,偏偏今天遇上了裴四这桩事。
小词斟酌着开口,“阿母,今日的事实在蹊跷,我便有些乱了阵脚,这是意外,以后小词定当谨慎小心……”
“小心?你还知道谨慎小心?”杜婉一拍茶案,震得盏中茶水四溅,“我今晨有没有提醒过你外面的情况,晌午你回来我有没有告诉你要稳重、妥帖,我们宋家还没轮到你个刚及笄的小丫头去涉险?话还没传出三里地,你就为了押送个犯人刀口舔血亲自搏命了!你可还当你自己是阿母的女儿!爹娘祖父俱在,你怎敢如此不惜身?”
宋清词无言以辩,从她进门望见阿母的第一眼,就知道今日和往常的情况不一样了。若说往日阿母只是脾气火爆、眼里容不得沙子,拿着夫君儿子涮嘴玩,今日便是真真受了惊、伤了心,决意要干预此事了。
屋子里寂静得吓人,小词低垂着头,耳朵里只能听见阿母因气愤和伤心导致的沉重喘息声。
宋禾弦瞧着气氛不对,率先打破僵局,“哎哟,瞧瞧这胳膊伤得,血都蔓延一袖子了,这得吃多大苦啊,我们家小词还没受过这样的伤,心疼死为父了……她阿母你快来瞧瞧,这包扎的手法也是蛮粗糙的,要不一会还是夫人你重新……”
“我哪有那个本事。”杜婉别过目光,“她宋清词有本事拿命出去赌,想找个细心妥帖的医师岂不是容易极了?我一个家中妇人怎么敢置喙她的事?”
这话说得狠了,宋清词的眼圈也不受控地红了起来,她朝上首磕了个头,“阿母,是我今日冒进,让阿母担心了,阿母想怎样罚我我都认,您别这样说就成。”
“这样说便不成了?我说的有错吗?”杜婉道:“你阿母对你的告诫和教导在你眼里,恐怕还不如军营里随便一个将士说的话有分量!是,你宋清词何许人也,小小年纪就能置喙关市的事,能插手官场和军营的事,城里城外无人不知你小词姑娘的名号,你心里的事都是大事,都是必须要做之事,唯独你阿母心里的事全然可以当做过耳旁风,反正也影响不了你们的大局!”
少女的肩膀轻轻耸动,“我不是这样想的,我怎么会把阿母的话当耳旁风?是那些贼子胆大包天,我只是……”
“你只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犯人,拿命和一群手握凶器的人搏杀了一回。”杜婉目若寒霜,眼角却落了泪,“而在家中等待你的阿母却要提心吊胆,若不是你阿父拦着,我定是要亲自去屯兵营前,谁敢伤我的孩儿,我是要和他拼命的。”
宋清词呼吸一滞,艰涩地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气氛降至冰点,没人再接得住杜婉那句话,更没人能替宋清词保证她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屋子里的一家人像是被巨大的铁链锁在一起,齐齐困在一缸冰水里浸泡着,或生或死都交给时间。也许下一瞬众人的体温就融化了冰水,也许下一瞬所有人都会冻僵至死。
昭儿还在一旁跪坐着,小小的身体蜷在一起,目光茫然又关切地注视这一切,不知是在脑中经过怎样的一番思索,稚嫩的声音主动开口:“阿母保护姐姐,姐姐也保护阿母。”
宋禾弦怔了怔,“什么?”
昭儿抽了抽鼻子,“阿母保护姐姐,姐姐保护阿母,等我长大了,我也要保护姐姐和阿母。”
宋禾弦笑了,侧首望着自家夫人的神色,低声凑近道:“昭儿都知道你们对彼此的心意呢。”
杜婉斜了他一眼,语气似有缓和,“我早就说过,女儿出去是长见识、练性子的,我当年拼了命生下她,不是为了让她在外面因为一点事就豁出命去。别说这是还未出阁的女儿,就算她人至中年,我也用不着她护着我,若是非说什么时候才用得着她这般费力,也得等我有一天躺床上起不来、管不了她的时候。”
“是是是。”宋禾弦疯狂朝小词打眼色,“听见了吧闺女,你阿母要操心你一辈子呢,你最该做的就是好好珍惜你这条小命,下次再让你阿母知道你以身犯险,肯定是要重重罚你!起码要关你禁闭!”
杜婉立马反应过来,“什么下次?你的意思是这次就这样放过了?宋禾弦你再这样轻纵溺爱他们,小心我——”
宋禾弦眼珠一转,“夫人这般疼爱孩儿们,宁愿操心一辈子也不想让孩子们冒险,若说溺爱孩子,为夫可不敢与夫人争。”
他瞧着杜婉的脸色,又在其耳畔低语:“但夫人若真愿意把宠溺孩儿的名头让给我,我也是甘愿的呀,咱们俩把红白脸一唱,何愁教育不好两个孩子,是不是?”
不等杜婉接话,宋禾弦当即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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