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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守夜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天不遂袁媛愿,直到曹冲生辰当天,他仍旧活蹦乱跳的,半点没有要嗝屁的意思。

袁媛一边失望,一边却也不能真去做盘不堪入口的黑暗料理来挑战曹冲的忍耐度,只能在四大金刚献完礼物后赶鸭子上架地站起来,在曹冲玩味的眼神中摆出一个别扭的造型。

“哎呦!”张贵一拍大腿,瞪大眼睛,“袁娘子这是,要跳舞?”

这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比起其他舞妓,袁媛的姿势实在别扭。她的手臂僵硬得犹如被钉死在半空中的木棍,小腿微颤,整个人如同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纤细灵动的美感。

哪怕张贵巧舌如簧,也夸不出口。

袁媛浑身不自在。

三年前跟着邵娘子学舞的时候,她日夜苦练,腰身如同杨柳般柔韧婀娜,此刻却如同一块硬邦邦的铁板,稍稍一转,就能听到关节处传来的咔嚓作响,高声抗议她不合时宜的动作。

一屋子下人齐刷刷盯着她,令袁媛头皮发麻。

他们都是些数据而已,曹冲还是个板上钉钉的死人,不需要在意……袁媛骑虎难下,坚强地做了回心理建设,指挥四肢开始舞动。

没有音乐,她只能自力更生,自己哼唱《三和歌》。

当然,质量是不能指望的。

《三和歌》是汉朝较为流行的一种音乐,《晋书??乐志》有记载:“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在朝会宴饮、民间宴会等场合中十分常见。虽然已经三年不唱,但袁媛偶尔会在曹府的宴席上听到,不至于忘词。只是《三和歌》采用瑟调、清调、平调3种宫调,旋律还算优美,但节奏感不强,与袁媛习惯的现代歌曲表现形式完全不一样,打死她也唱不出邵娘子那种如猫爪挠人般勾人摄魄的曼妙婉转。

邵娘子跳舞也是翩若惊鸿,娇如弱水,纤纤玉手轻抚的空气,吸到观赏者的肺里,能让人飘飘欲仙。

按照邵娘子的培养计划,如果袁媛被调教三年,如今也该是个妩媚优雅,举手投足间自带迷魂女人香的人间尤物。

可惜曹冲横叉一杠,打断了袁媛成为一代红牌的进阶之路,现在只能安静坐在台下,被迫欣赏她稀烂的歌喉与舞姿。

他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舞。

曹冲没有研究过舞蹈,但外行看热闹,见得多了,也大致能分辨出舞蹈的难度。一个平平无奇的旋转动作,只是就地转个圈而已,袁媛就会因为控制不好平衡猛晃身体,步伐和手势更是完全没有章法,手动手的,脚动脚的,互不搭理,像团乱麻般理都理不清。

长见识。

一曲舞毕,曹冲甚至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终于跳完了。

“舞还能这样跳。”曹冲忍不住嘲讽,“你真是天赋异禀,送我如此清奇的一份生辰礼物,令我印象深刻,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你喜欢就好。”袁媛也知道自己跳得不咋的,但面前没有全身镜,她不清楚到底跳得差到了什么地步,只庆幸总算是跳完了,努力为自己找补,“七公子你身居高位,平日里看的都是顶尖舞娘的表演,好的见多了,就容易误以为全天下的舞娘都有那么高的水平,其实不然。我的舞蹈虽然不能与舞坊头牌媲美,但早些年也是认真练过的。比如这个水袖,没学过的人根本甩不出三米远,我方才可一气呵成扔出去四米半才落地呢,已经很厉害了。”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凡努力过必有痕迹,学舞虽然痛苦,但时隔三年还没忘光基本功,袁媛对自己非常满意。

“是吗?”曹冲似笑非笑。他不懂舞但懂武,一眼就看出来甩水袖最重要的是臂力。袁媛之所以能甩出四米半的水袖,是因为最近被他督促着举着花瓶蹲马步,臂力多少比寻常女子强些的缘故。

当然,强得非常有限。

曹冲懒得再与袁媛计较。

今天虽然是他的生辰,但府中并不热闹。曹操自今年七月起便挥师南下,剑指江陵。前不久传回的战报中,曹操亲自点选五千名精锐起兵一天一夜间奔袭三百里,在长坂坡逼得刘备抛妻弃子,只带着诸葛亮、赵云、张飞等几十人逃走,俘获大批粮草辎重。

前方战事焦灼,曹操是不可能有心思关心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的生日的,甚至连日子都不见得能记得。

身为曹操之子,曹冲早就习惯了父亲的缺席,他也从来不觉得生辰有什么特殊之处。无可无不可地收完下人们的生辰礼物,便如往常般准备去院子里练武,却没料到才刚站起身,便觉得手脚酥软,走路的步伐仿佛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得力。

晕眩感来得快去的也快,再走几步,力气又仿佛回归了正常。

是错觉吗?

曹冲不动声色,拿起长枪随意挥动,不过片刻就体会到胸口闷痛,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手一脱力,以往无比听话的长枪便脱手而出。

“七公子!”张贵匆匆跑上前,手里举着一块方巾。

夕雾手脚麻利地擦去曹冲头上的汗。曹冲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干爽,浑身就发起冷来,仿佛突然被人扔进了冰窟寒潭中,五脏六腑都被冰水搅动冲洗了一轮,难受得他突然恶心,干呕不止。

“七公子!”众人慌叫。

“咳咳咳!”

该来的终究会来。

随着生日当天毫无预兆的发烧,曹冲被七手八脚地扶回了房间,再也没能重新找回练武的力气。

他说不出来由地咳嗽不止,原本健壮的身躯如同寒风中飘摇的残叶,日渐萎靡消瘦。

环夫人心急如焚,连日延请名医。可惜的是,无论是名声在外的杏林老医,还是善用猛药的青年才俊,都对曹冲的病症束手无策,甚至连诊断也无法统一。有的说是风寒入体,有的说是气血两虚,乍听之下都有道理,所开药方有贵有贱,但无一例外毫无效果,曹冲仍旧一日日虚弱了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环夫人六神无主。

病急乱投医。

吃药不见起色,环夫人干脆花重金招来高人,在曹冲房中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穿得与黑白无常有几分类似的道士手持桃木剑,在曹冲的前后左右上蹿下跳,最终认定他的床头躲着一只邪崇,成功斩杀后将其化成一碗神药,端到曹冲面前。

曹冲相信道教方术吗?

袁媛不清楚。

但从他对神药的抗拒来看,十有八/九,他是不信的。至少,他应该不相信环夫人请来的“高人”能用一碗药救他的命。

可惜,病人是没有人权的。

曹冲虚弱至极,连说话都有气无力。高人有环夫人撑腰,眼神一凛,对着曹冲道了句“得罪了”,就捏着曹冲的鼻子把药水强灌进了嘴里。

袁媛眼睁睁看着曹冲被苦得打了个哆嗦,晓露赶紧上前擦去他额头渗出的细汗。

曹冲抓住她的手,看向袁媛:“水。”

啊?

“哦!”看了半天热闹,险些忘记婢女职责的袁媛赶忙端来温水。由于过于急切,送到曹冲嘴边时不小心手滑,“哐当”一声,水花溅洒,一片锋利的碎片不偏不倚地割伤了曹冲的手掌,伤口触目惊心。

“公子!”晓露惊呼,反应极快地用丝帕为曹冲包扎伤口。

曹冲却仿佛因久病丧失了敏锐的五感,一时没跟上飞速发展的事态,目光呆滞地望着出血的手掌,反应迟钝,神态中罕见地写满不解与困惑。

“痛不痛?”环夫人心疼得都要掉眼泪了,即使曹冲的安慰也无法打消她的责备,盯住袁媛,眼睛里仿佛能射出火花来:“作死的小蹄子,怎的这点事都做不好?除了添乱,你还会干什么?”

“夫人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除了跪地求饶,袁媛别无选择。

“这么多婢女,哪个跟你一样毛糙?你的心思到底有没有放在公子身上?”环夫人面容紧绷,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急了,“既然你伺候不好公子,便不用你伺候了。来人,将这贱婢拖去柴房打四十大板,明日起调入外院——”

“阿母。”一直盯着手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曹冲突然开口,声音微弱低沉,听得袁媛脊背发凉,“四十大板连壮汉都不一定受得住,真打完了,也不必调去外院了,直接裹上席子扔出去更便宜些。”

“死了也是她活该。”环夫人一改往日的和蔼可亲,一双美目仿佛淬了冰,像是要将袁媛生剜了,“我的儿,不过一个贱婢,打死了便打死了。你愿意赏她张破席裹身,已是仁慈恩典,何苦为她费神?”

袁媛懵然抬头。

正对上环夫人如同凶煞般狰狞的面容,恍然惊觉往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美妇,竟是黄粱一梦。

他们俩是在讨论她的生死吗?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便是封建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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